沈毓缓缓转身,抬眼看向宋威上校,将那个两鬓渐白身形却强撑着挺直的老人,连带着他背后挂着的第七军军徽图案一起收入眼底,语气平和。
“您资历高,在第七军这几十年远比我看的多,所以您清楚太久远的痕迹能留下多少。即便是您将那些所谓的责任理念紧紧抓在手心,再过去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有多少人记得?时至今日有多少人斗争的理由与您相同,他们会在意您争抢权力的意义吗?争抢的那些东西留到最后,在很多人心里只是第七军某个分军区的的权力,不能摆在明面上的师门代代更替下去,人心最是难算,一代代人心更替下去,您看重的师门能剩下多少?您的坚持真的不是替某些别有用心之人铺路吗?”
当局者迷,这个道理一直通用,真真切切一路走过看过的人最该清楚变化,有些是被纷杂的事迷了眼,还有些是硬倔着脾气认死理,他们不敢回头看,不敢想太多,怕想着想着就被什么追上,连带着最后的希望一起被吞噬。
宋威是那个当局者,他进入第七军的时候有耳提面命的老师,有齐心协力的师兄弟,他们都在向他传输理念,分军区是他们师门的最后阵地,守护分军区的独立地位就是守护师门的传承,可几十年过去了,圣战每四年一次,曾经相互扶持信念相同的人走的七七八八,是有人还固执守着信念,可毕竟属于隐秘,能分享信念的同路人……太少。
晦暗不明的神色在宋威上校脸色流转,那个精力声势不输与年轻人的老人隐隐透出疲态,没有多人能心甘情愿服老,尤其是那些性格执拗些的硬骨头们,至少心是不肯轻易服的,除非某些最在乎的东西被抽了出来,放在灯下被人无情指出它有多不堪一击。
军靴与冰冷地面有节奏的发出钝响,沈毓上前走近,离撑着桌沿起身的老人不过一桌之隔,她一寸寸审视着宋上校面上的变化,眼底有难测的光隐隐流转,声音开始晦暗飘忽,半带询问半带诱导。
“您的少将师弟默认吴迪跟着我算什么呢?他知道我的立场,这么做是准备后路吗?您与那位少将大人同气连枝,他的心思会是您潜意识里的心思吗?”
宋上校的瞳孔猛地一缩,薄薄有一层灰暗瞬间笼罩了他的双眼,那本就不是年轻人的眼睛,哪怕还剩着老鹰般锐利的眼神,可它会随时间浑浊,周围会控制不住生出细密碎痕。
诱导的声音继续响在隔音极好的空荡屋内,她的话很轻,却能顺着缝隙不受阻碍般落进心里最深处。
“吴迪是您的学生,是您师门的希望,他永远敬您重您,可由您一手带出来的学生的立场是什么呢?一代接一代的立场又会是什么呢?您说的对,我和我老师轻松的很,无牵无挂站在道德高点谋大局,回头想想这句话,似乎连您自己都认为我们是对的,您强行说服自己的那一套还能在日后说服谁呢?您争得的东西,到头来又归了谁?几个百年后真的放心吗?”
“好了……”办公桌背后灰暗的脸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很多事,没你说的那么简单。”
“自然,沈毓理解您的难处,只是这种为难会牺牲多少,究竟值不值得,想来您还需要在多思量,但我可以等,哪怕您在最后一刻做出正确的选择。”
“你在威胁我?”渐浊的眼中迸出声势不弱的精光。
“沈毓不敢,只是希望这个算我半个家的地方不因为无谓的纷争陷入漩涡,还有吴迪,希望您也能体谅他,您是他的老师,自然清楚他的为人秉性,以及他的难处……”
半带自嘲的冷笑中夹着着细微的颤抖,侧眼看着沈毓道,“他?那小子已经落脚到了别处,还需要我这老头子理解什么,他的心大的很,和你们一样,要装整个第七军!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我就不该把他送进总部,或者早早赶了出去不至于白白养了匹狼,我也好奇,你给了他什么好处,能让他这般心甘情愿跟着你?”
宋上校面色严肃且冰冷,最后一句已经带了威严的逼问。
沈毓眼皮轻抬,“我与吴迪是志同道合的伙伴。”
“伙伴?这两个字还没那么大的作用让他低头,我同李昊比了这么多年,那不中用的东西输了也就罢了,但也不至于输到连气性都能扔一边,他没那么容易低头,给他铺的路不要,应该是有更好的在等吧。”宋上校眼中有锋利的精光。
“您既然猜到又何必再问呢?少将大人和您都该留条后路,不是吗?而且您实在看低了自己的学生,吴迪的能力不该陷在斗争中,他的心胸也远不在一门之争,我们的确是志同道合的伙伴,若我能走的远,与我同路的伙伴也该走的远。”
声音稳稳落下,在厚实的地面中未见颤动,面前的人侃侃而谈的气度让人心折,仿佛没来由的会信任她的笃定与自信。
逼人的目光停留良久,连空中的尘埃都落了几回,沈毓平静接受那目光的寸寸审视,未怯未让,直到逼人目光自己带了退意,惨淡挪开。
军装下套着的半老身体扶着座椅扶手落回椅中,中气似乎已经耗尽,留下半朽的骨架。
“我,能做的并不多,里面牵扯弯绕,三言两语解决不了,不要指望太多。”
“沈毓明白,言语解决不了便该有其他方法。”
两道锋锐交汇,老的那道锋锐骤然明白,动口舌不过是不愿动刀锋,若是真的需要动刀锋,执刀人,不会手软……
推开厚重大门,外头相谈甚欢的两人立刻停了下来,徐副官恭敬将沈毓送出门,离开后林晨简要说了他与徐副官的谈话内容,沈毓听后嗤之以鼻。
“挖我墙角?什么叫回分军区大有可为,跟我混很磕碜吗?我是拖欠他津贴还是压他奖金了,吴迪跟我是第一天吗?我也没看他们打断吴迪的腿压着他回分军区啊,说白了是怕我偏心你,想守住吴迪在总部的位置所以诓你回分军区,多大的人了,就不能拿点高端的套路吗?低级玩法是看不起我们还是恶心我们寻开心?里面那老头子也是,这么多年了还是从前样子,又倔又固执还要面子,心里惦记着那些愚昧的封建顽固思想,又舍不得自家学生的前程,甚至还想着吴迪更进一步日后好办事,所以纠结来去非折腾这一出让自己心里舒坦,老了闲了吃饱了撑着了没事干……”沈毓碎碎抱怨。
林晨压着笑没打断,也没问沈毓在里头谈了什么,反正屋里还有只蚂蚁自己烧热了锅在等,到时候见了面估计连自己老师说话停顿几次都得刨问个干净。
果然连门都不用开,直勾勾的眼神早压在门口,如果眼神能实质化,怕是早撬开了沈毓的脑袋看回放了。
“午饭做了吗?分军区的人小气没留饭,别告诉我这一上午你俩在专注地打扫卫生忘了做饭。”
沈毓挑剔地看了四周一圈,大步走进屋内,顺便瞪了憋笑的郑轩一眼,郑轩那家伙立刻懂事的将笑憋好,老老实实坐远了。
吴迪脸色一黑,额角憋着的青筋倒是消了不少,沈毓能说鬼话至少说明事情没坏到超出她的底线。
“谈了什么?”吴迪开始磨牙。
“收收你那眼神,吃人似的,我保证每一个字都有礼貌,称呼都用‘您’!老爷子心率正常气息平稳身姿矫健老当益壮以一当十吃嘛嘛香,满意了?”沈毓连白眼都懒得给,接过林晨倒的水灌了一口。
“说人话。”吴迪继续磨牙。
“我办事你放心,这么多年兄弟你信不过我?”
……
吴迪的牙快被磨破。
“行了,不逗你,老人家多让让就好,倔点固执点没事,眼神清明就好,能看清事一切都好说,无非是堵了口气,多劝劝,指不定哪天就想明白了,你还是他那个不大中用的学生,所以老人家还会拿着戒尺赶你上进。”
“我……老师真的让步了?……”吴迪话里还有些不敢相信。
沈毓斜斜看了他一眼,“你老师让了几十年,心底有数,早有了看开的苗头。”
吴迪闻言沉默,略带失神地坐回沙发上,“终究是我辜负了他……”
这话说的丧气,配上吴迪那个丧气样,看得人气不打一处来。本是意气风发的人,偏被折磨成这个鬼样子……
“若是他真觉得你这个学生不忠不孝,辜负他十多年教诲,哪会这样跟你磨叽,折腾你就是折腾他自己,老人家自己理不清前后矛盾摇摆不定都可以理解,你莫不是也跟着早衰昏了脑袋?从我到总部的那天起,他心里的胳膊肘就偏出了痕迹,你是他们给自己留的后路,所以这算哪门子的辜负?谁先辜负谁?”沈毓嘲笑不已。
为啥我的文没有评论呢?莫不是点击量是假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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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第一百八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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