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迪仰头看她,不再说话,只静静等,冬日里地面冰,隔着布料能感受到凉意,可心里藏着抹笑,春风拂面一般,他在见到那抹笑的时候就扎根了念头,他要娶她,这一辈子,不可能后悔。
林晨下意识上前,可脚步被自己生生止住,他或许应该说什么,但也清楚,如果换过来,他或许会做同样,甚至更过分的事。
扶手咔嚓断裂,落了一地木屑,沈毓僵直的身体在轻微发颤,她认识吴迪近十年,从前觉得足够久了,可今天她忽然发觉自己的认识还不够。
控制自己一点点移开视线,她不想去看地上那个人,老师说过,不体面。
目光落在桌上的申请书上,一笔一划真是用心极了,从前吴迪给她的报告或者文件哪一次不是龙飞凤舞的字,今日她撕了两份,可能吴迪还藏了七八份,足够她撕,是他的作风,他上心的事,没有不做到极致的。
沈毓知道自己很生气,满腔的怒火快要将她整个人吞噬,她有很多话要问,有冲动去指着吴迪的鼻子狠狠骂上一通,或者干脆把人打到半死再关起来,但她什么都没有做,可能是因为觉得这个世界都荒唐可笑,做什么都没用。
为一个“爱”字?什么时候第七军的人也有闲情为了这个字牺牲一切?她活了这么久,没替自己好好活过,凭什么别人就能活任性?
她清楚自己该怎么做,再清楚不过,她谈惯了大局,第七军的军规条例更加了熟于心,她其实有些埋怨,吴迪有这样的勇气……她似乎从来没有。
束缚在条条框框里太久了,她只会在小事上讨一个随心所欲,走得越远越高,瞻前顾后越多,处处都需要她顾忌,可凭什么吴迪就能不管不顾?
他知道后果,后果谁来承担?他吗?他当的起吗?!
她懒得去想太多,这世道对她一向不友好,就像这间办公室,满地狼藉,房间忽然就变得拥挤,她一刻都呆不下去。
笔尖重重落在纸页上,若不是质量极好,只简略几笔都能落得和地上瓷片一样的下场,但用笔的人过于粗暴,当整支笔和地面接触时只能是以卵击石的结局。
地上溅起的墨渍星星点点落在吴迪身上,拂袖而去的沈毓步履匆匆,她呆不下去,这间办公室过于压抑,注定的悲剧少有人喜欢,所以她只留了一句话。
“没有下次。”
地上的身影背对着她,平静地不像是从前那个飞扬的青年。
“沈毓,我这条命,以后只是第七军的。”
很简单一句话,但听着很难过,沈毓走的头也不回,她觉得窒息,像是鲜活的色彩心甘情愿只剩黑白,求的只是有最后一瞬的绚烂,哪怕只是个幻影,哪怕要付出无数代价。
“砰”一声巨响,办公室的门被重重关上,室内归于平静,林晨行至桌前,拿出抽屉里的公章盖了下去,之后伸手要扶起他,但吴迪先接过了他手中的申请书,自己咬牙起身,在窗前对着光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郑重收好。
“没事,我很好。”他笑着对林晨说。
“吴迪……”林晨似乎想说什么,但吴迪拦住了他的话头。
“放心,之后做什么我清楚,我只是娶她,旁的一个字都不会说,她也不会看出来,任何后果我自己承担。”
林晨站在窗口看着吴迪匆匆离去的身影,面上有忧色,终究是走到这一步了,站在这个岔路口上,谁说得清日后。
当吴迪人影刚出现在财务处门口时,里头就半带打趣地喊了起来,“惜畔,你家吴中校来了。”
吴迪一向对“你家”这个形容词很满意,不过钟惜畔脸皮薄,听到总羞得不行,今天吴迪在满意的程度上加了个更字,大步穿行于密集的办公桌间,熟练来到钟惜畔桌前。
他面上是钟惜畔熟悉的笑容,志得意满,但看久了觉得欠揍。
“老婆,我来接你下班。”吴迪大声嚷道,恨不得人人都能听见。
钟惜畔彻底呆住了,笔都掉在地上,这家伙吃错药了,这口无遮拦的病彻底爆发了?大白天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抽什么疯!
周围有应景的起哄声,加班久了,难得有热闹,他们得认真看。
“你……你乱说什么!”羞恼的钟惜畔恨不得捂住吴迪的嘴。
“认真的,认真的。”吴迪举起申请书作保命状,给众人看了一圈。
一向温柔的钟惜畔罕见地一把抢过申请书,看了半天还觉得难以置信,捂住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吴中校不够意思啊!转眼就把我们这的处花给骗走了!”
“戒指呢?空手求婚呐?!”
“等等!单膝跪地啊,还得看我们答不答应呢!”
“……”
顿时这个财务处乱糟糟成了一团,起哄的看热闹的拍桌子大喊大叫,总之怎么热闹怎么来。
热闹中心的钟惜畔还没反应过来,被吴迪拉着就跑出了财务处,吴迪这家伙为了逃离人群,连灵力都用上了,牵着钟惜畔泥鳅似的溜之大吉。
跑了许久到一处无人的草坪,钟惜畔终于有力气瞪吴迪,不过水一样温柔的眼睛,着实没有什么威胁人的力度。
“你这是做什么啊!”
“娶你啊。”吴迪正大光明地道。
吴迪说的太直白,钟惜畔一时都不知道怎么接,拒绝吧,两人都在一起那么久了,各方面家长师友都见了,还能怎么拒绝?
要接受吧,总又觉得有些别扭,之前吴迪玩笑说结婚不是一年两年了,钟惜畔一直借着父亲牺牲往后延,忽然就把申请书写好了,告诉她事情成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是觉得不安。
吴迪伸手将茫然无措的人抱进怀,抱的很紧,头埋在钟惜畔脖间,蹭着她的头发低声道:“嫁给我吧,等不及了。”
钟惜畔从未见吴迪这般,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似乎在发抖,似乎怕的厉害,他抱得太近,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但她不敢挣扎,因为吴迪抖的厉害,好像她一挣扎他就会失去自己,不知怎么的,她控制不住地鼻头发涩。
她记得,吴迪说对自己是一见钟情,之前她都笑着说不信,说多了也就不反驳了,再往后,久了更习惯了,一见钟情,多美好的四个字,说太多了,忍不住会相信吧。
“好啊。”她轻声回答。
吴迪没再说话,一直抱着她,有凉意从脖间滴落衣领,她没见过吴迪哭,所以今天才发现,原来这个人哭的时候可以一丝声音都没有。
坐在草地上的钟惜畔翻来覆去看吴迪写的结婚申请书,缓过来后问题有一筐。
“这字真的是沈上校签的吗?”
“你老公我……还不至于她办公室偷公章。”
“那沈上校是很生气吗?这签名怎么,跟有仇似的,纸都快划破了。”
“她……嫉妒,嫉妒我成家立业。”
“你这衣服上怎么都是墨点啊?裤子上也是?”
“太兴奋了,不小心把笔摔了。”
“她们说求婚要单膝下跪的你太敷衍我了吧!”
“别听他们胡说,太丢人了,咱们军婚,要不我给你敬个礼?”
“戒指呢?”
“嗯,我回头补!一定补!”
“婚礼呢?”
“我跟食堂说了,三天后,二楼那层都包了,咱们先举行一个简单婚礼,请部队里的朋友老师,诶!老婆你别走啊,等,等出去了在外面再办一场。”
“不嫁了不嫁了。”
钟惜畔气得转身就走,吴迪在后头追,打闹着天慢慢就黑了下来,一直有道身影跟在他们后面,当两人分开后,那道身影便跟上了钟惜畔。
“继续跟着,钟惜畔接触的每一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给我记下来。”
“是。”亲卫领命离开。
“吴迪有分寸,不该说的话他不会说。”
“他不敢说,说错一个字,钟惜畔就会被击杀,对了,杜飞宏那边交代完了吗?”沈毓淡淡问道。
“都说清楚了。”林晨递给沈毓一张请柬,“说是头一份送过来,不好意思上来见你,让我转交。”
接过后沈毓随意看了一眼,轻声道:“三天后他可能更不想见我。”
“别这么说。”
“三天后我动手抓人,就在他婚礼结束后,没得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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