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一轮残月挂在幽暗的天际,稀薄的月光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湖边空地之上。
此时,一阵阴风吹过,带动枯枝败叶沙沙作响裹挟着呼号的鬼声渐渐逼近,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四面八方响起了呜咽般的声音,仿佛有无数的生灵在黑暗中苏醒,缓缓向几人身边聚集。
张悬黎将手里的灯笼递给易修,借着灯笼的朦胧微光,一时数不清的厉鬼朝着几人聚集而来,个个面容狰狞极其恐怖,有些甚至面目全非,看不出人的轮廓!
这些东西眼中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口中发出凄厉的哀嚎,闻着活人的味道,疯狂地扑咬而来。
张悬黎一身玉白色道袍,长身而立,手持桃木剑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易修见他眉宇间满是杀气,轻喝一声,身形如同鬼魅般朝鬼群之中冲去,桃木剑挥舞之间,每一击都精准地斩向那些企图靠近的厉鬼。
剑尖所触,鬼影消散,但更多的厉鬼仿佛无穷无尽,从四面八方涌来,企图以数量优势撕碎他的攻势。
张悬黎并不慌乱,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快速结印,瞬间,一道道金色的符咒在空中浮现,化作一道道光网,将试图突破的厉鬼挡在光网之外。
喻梵趁着这时机将手中的那把枪的弹夹取下,替换了新的,朝着四个方向分别射击。
子弹在空中绽开,一阵金光瞬间爆开,让人一时睁不开眼,等金光散去,周围空气中出现了一片奇怪的符纹,周围碰到符纹的厉鬼纷纷化作烟尘,瞬间消散。
张悬黎一愣,惊讶道:“灭定业真言?”
喻梵啧了一声,“还有我的血。”
罗罗大骂道:“放大招也不说一声!那小鬼跑了!”
霍英面色铁青,手里的铃铛一振,一道无形的力量随着铃声振响,将试图靠近的厉鬼震得痛苦哀嚎。
霍英拿出一个陶瓷的魂瓶来,将那些哀嚎的厉鬼一一收入瓶中。
然而,这场战斗远比想象中更为艰难。这些厉鬼怨念极深,竟然顶着魂飞魄散般的痛苦,突破符咒的封锁,直接向易修袭来。
张悬黎顿时一惊,手中桃木剑朝天一指,剑身上忽然电光阵阵,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天际炸响,张悬黎挥剑斩下,一道璀璨的雷光划破夜空,所过之处,厉鬼瞬间气化,化为虚无。
易修顿时惊讶地看向张悬黎,几乎不敢置信,他刚刚就在他面前御雷杀鬼!
其余几人也都震惊地看向张悬黎。
后者却丝毫没有理会几人的目光,而是一把抓住易修的手,忙问道:“你没事吧?”
易修刚准备回答没事,便感觉耳朵里一阵翁鸣声,那拨浪鼓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他的心绪跟着变得烦乱起来,一股陌生的不属于他的悲伤焦虑涌上心头,霎那间令他感觉头疼欲裂。
那种脑海深处激荡而起的强烈感觉瞬间冲击着他的神志,令他瞬间感觉意识脱离了□□,飘向了某个奇怪的时空之中。
易修回神时,发现自己正站在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之中,前方就是万丈悬崖。
眼前已不是方才百鬼夜行的观音湖边凄清的黑夜,而是一派清朗的和煦春日。
易修听见自己用一种非常冷淡低沉的声音道:“不要再跟着我了。”
身后一个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丝倔强道,“天地间只许你站在这里吗?”
易修很想回头去看身后的那少年究竟是谁,然而身体的主人却并不随他的愿,反而坐在悬崖边一块大石头上,不再说话。
易修感觉身后传来脚步声,那少年穿着一身玉白的道袍,坐在他身边来,侧过头朝他看了过来。
此时易修终于朝他看去,易修顿时心里微微一颤,那少年竟然就是张悬黎,但细看又有些微妙的不同。
面前的张悬黎看起来还要稚嫩些,似乎只有十五六岁,眼神清澈,眉眼间没有张悬黎时常不自觉流露出的那种思虑和悲伤。
易修听到自己道:“你想要什么?”
张悬黎微微一愣,似乎有些诧异,摇了摇头道:“一个人看风景,是不是太寂寞,我也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同行?”
易修看见张悬黎微微上扬的目光,看着自己时透露出难以言说的眷恋,那种满心满眼的向往呼之欲出。
易修心中动容,很想摸摸对方的侧脸,将他抱在怀里抚慰。然而他没有,而是移开了目光,不去看身边的人。
然后他听见自己有一种冷漠又决绝的声音拒绝道:“我与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的旅途里,只有山川草木能够伴我同行。”
说完,他忽然站起身,易修才意识到自己穿着一身青衣道袍,此时山风一吹,玉带当空。他看着自己站在悬崖边,忽然迈开修长的腿,竟然朝着脚下看不到底的悬崖踏去。
他被即将直面的粉身碎骨惊得头皮发麻,那种坠落恐高的感觉太刺激了,急剧下坠的身体能感觉到身边猎猎作响的风,鼓起的衣袖随风撕扯着他的躯体。
然而他并没有粉身碎骨,而是足见轻点,落在山谷中一块草地上,脚下留下两个深深的足印。
易修抬头,目力所及可以看见山顶悬崖上乱了阵脚的张悬黎对着悬崖下大声呼喊,“喂!”
易修收回目光,缓缓顺着山谷独自远去。
他感觉自己独行过山川河流,沙漠戈壁,不管是风霜雨雪,还是春夏秋冬,他都是一个人,内心空空如也,孤独而又空虚。
他在夜间行走于坊市人间,白天行走于山林荒野之间。渴了就饱饮露水,饿了便吞食恶鬼。
易修忽然很疑惑,这里的自己是什么呢?
夜幕低垂的小镇上,他行走在青石的街道上,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早他一步出现在了小镇边缘的一间破旧屋中。
张悬黎手上拿着一把桃木剑,将两个青面獠牙,满目凶光的老鬼串在剑上,周围煞气已经化作有形的黑雾,不断向周围扩散。
他站在屋外看向张悬黎,后者气喘吁吁,回头看了他一眼,顿时愣神。易修走到他身后,伸手握住他握剑的手,目光看向面前嘶叫的老鬼。
这动作引来张悬黎手指微微一颤,面颊微红看向自己。
“你们凭什么抓我?我辛辛苦苦养大五个子女,他们竟然因为不想赡养,将我们老两口烧死在田间!我赋予了他们生命,现在不过是收回来罢了!”那老鬼嘶吼咆哮道,身上煞气骤然变得更加汹涌,直扑两人面门。
易修却丝毫不慌张,轻启嘴唇,那森森的鬼煞之气便化作一缕冰冷的气息自觉流入他的口中。
他瞬间感觉随着这气息入口的是两只老鬼强烈的怨恨和痛苦,不由让他皱紧了眉头。
“你们的仇怨,必须等他们的阳寿尽时到地府清算。你们杀人改变活人寿数,扰乱了人间的秩序。”易修说完,一口就将两只恶鬼吞食。
张悬黎看着空空如也的桃木剑,站直了身体,看向他道:“那么多的煞气和怨气,吞下去你不难受吗?”
易修不理会他,转身漠然离开。
“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跳下悬崖也没有死?你也是道士吗?”张悬黎锲而不舍地跟在他身后,追问道。
易修感觉有些不耐烦,但张悬黎跟了他很久了,似乎没有放弃的打算。
他仍旧问:“你想要什么?”
张悬黎仍旧道:“我不会回答过你了吗?”
这个赶不走的张悬黎,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跟着他。总在有意无意间,用饱含探索和试探的眼神,偷偷凝视着他的脸,他的身体,他的背影。
从十五六的少年,一直到青年,那眼神变得幽深,既甜蜜又痛苦。
易修感觉到痛苦和犹豫,心里升起的渴望越来越强烈,他渴望回应张悬黎饱含爱意的眼神,同时又恐惧失去和别离。
直到有一天,他看着张悬黎醉倒在一棵被雷电劈中,烧毁了一半,而另一半盛开着桃花的桃树下。
张悬黎身边穿着明黄色道袍的年轻小道士借着酒意亲吻着张悬黎微微红肿的嘴唇,双手已将张悬黎月白的道袍解开一半,露出青年白皙美好的胸膛。
易修只感觉到身体里肆虐的嫉妒和愤怒直冲头顶,经年累月吸收的怨念和煞气犹如决堤的洪水疯狂肆虐,长久压抑的**和爱意跟着化生出心魔,冲破理智。
他只感觉自己如同一阵狂风般冲到两人身边,将那穿着黄色道袍的青年脑袋按倒在地,对方连痛呼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他捏碎了头颅。
周围溅射而出的大量血液混杂着组织,他感觉自己化身成了一个恶魔,对着一地残躯发泄着肆虐的杀意,顿时周围一片触目惊心。
张悬黎不知什么原因,竟然仍旧不省人事,不清楚自己差一点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会经历什么。
易修感觉自己站起身,缓缓朝着张悬黎走去,他伸手擦了擦面颊上的血珠,这才伸手去碰触躺在树下那人露出的半边胸膛。
手指上沾染的鲜血在指尖滑过的柔腻身躯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艳红,自此,压抑依旧的疯狂终于再也不受控制,宣泄而出。
易修感觉自己就像顺应了本能的恶鬼,将一个长久爱慕自己的男人变成了独占的俘虏,谁也不能看见,谁也不能觊觎,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奴隶。
张悬黎醒来在一张雕花的拔步床上,易修躺在他身边等着他醒来,看见他惊诧的目光,瞳孔顿时收缩。
从那时开始,易修曾经梦里的那些关于床的场景一一成为了现实。
他的思绪和身体至此沉沦,浑浑噩噩,犹如置身于天堂和地狱交替的畸形世界里,无法自拔。
观音湖边。
张悬黎看着忽然之间陷入昏迷的易修,顿时一惊,检查易修身上是否有异样,然而却丝毫没有异状。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引来张悬黎难以平息的怒火,朝重新出现的那小鬼看去。
张悬黎起身便提着桃木剑冲了上去,罗罗紧跟着他挥舞着降魔杵,两人一左一右朝红衣小鬼攻去。
那小鬼身形再快,同时对着张悬黎和罗罗两人的迅猛攻势,也有些捉襟见肘,喻梵在旁伺机找角度开枪,子弹配合着灭定业真言的威力将周围冲天的阴气团团压制。
霍英不断摇铃,随时准备等待这小鬼鬼煞之气耗尽之时将他收到魂瓶之中。
然而就在几人配合就要成功的刹那,周围忽然空气忽然一阵轻轻震动,夜雾忽然落下,夜幕之中腾起一阵浓浓的雾气,而雾气之中忽然出现一扇恢宏古琢的巨门。
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缓缓走上前来,他身上穿着一件漆黑的大衣,抬手间那红衣小鬼就化成一道暗红的烟雾,钻进他的袖口。
张悬黎顿时脸色一冷,“把他交出来!”
喻梵顿时脸一黑,骂道:“江厉!你他娘的在恶鬼道待的好好的,跑出来干什么?!”
江厉摆了摆手,笑眯眯道:“这个小鬼不能给你们带走。我堂堂鬼王,想去哪还要问你吗?”
张悬黎收回手里的桃木剑,这东西对付鬼王想当然没什么用,“易修为什么会昏迷?你不把那小鬼留下让他恢复,我保证你会后悔回来求我。”
江厉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外表三十多岁的优雅中年男人,摸着下巴的模样也颇有魅力,“他只是魂魄受到振荡陷入昏迷而已。”
说完头也不回转身往门里走去,临走前还朝喻梵挥了挥手。
雾气散去,门也消失得不见了踪影。
“他是有什么大病吧?”喻梵骂道。
霍英却皱起了眉头,疑惑道:“鬼王忽然跑来,就为了一只恶鬼,感觉说不过去吧。”
张悬黎也脸色沉重起来,回到易修身边,将他扶起来背到背上。
几人只好打道回府。
好消息是看起来村里连续弄死人的罪魁祸首不在了,危机暂时解除了。
然而易修却昏迷了两天两夜,明明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却怎么叫也醒不过来。
张悬黎寸步不离守在易修床边。
易修睁开眼看着坐在床边椅子上拿着手机的张悬黎,感觉恍若隔世,一时有点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里。
张悬黎抬头见他睁眼怔怔看着自己,顿时起身道:“你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易修松了口气,忽然将张悬黎伸过来的那只手抓住,用力拉进怀里,紧紧抱住,哑声道:“对不起……”
张悬黎一愣,“对不起……什么?”
易修闷声道:“我伤害过你,对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