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珈栩回到她那间位于老城区、月租不高但还算整洁的出租屋。屋内陈设简单,最值钱的家当可能就是那台用来拉活和看剧的笔记本电脑,以及墙角立着的专业剑架——上面如今空空如也,因为那柄真正的“大宝贝”正被她随手倚在了沙发旁。
她将无央连鞘取下,习惯性地靠在自己最顺手的位置。这个动作让她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与许多人的想象不同,她并非家道中落、被迫拮据。相反,那个传承了数代的武学世家,家底颇为殷实。她若想,完全可以活得轻松很多。
但段家有一条祖训,也是她自幼被反复灌输的信念:“筋骨力气、安身立命的本事,都得靠自己一拳一脚挣来,仰仗祖荫,终是虚妄。”所以,即便家族完全支持她追求武学,她也倔强地选择独立,读书时靠奖学金和兼职,毕业后一头扎进影视圈做武替,用一次次惊险的跳跃和真实的打斗,挣取这份辛苦却踏实的生活费。在她看来,这身功夫和这间小屋,才是真正属于“段珈栩”自己的东西。
指尖拂过无央冰冷的剑鞘,白日里无央那句“月前那场意外”以及最后那声带着微妙妥协的“依你”,如同钥匙,精准地打开了记忆的锁。
这位剑帝陛下,大概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无法用“自力更生”来解释的“意外资产”了。
那是在一个忙碌的古装剧片场。段珈栩刚完成一组高难度打戏,从威亚上下来,气息微喘。一场需要从高台翻落的戏份即将开拍,道具组正在做最后检查。在搬运道具时,一柄通体漆黑、毫无纹饰的长剑从一个半开的道具箱中滑落,“哐当”一声,不偏不倚砸在了正好路过的段珈栩肩头。
“嘶……”段珈栩吃痛,皱眉看去。那剑入手冰凉沉重,远超一般道具。她弯腰捡起,指尖触碰到剑身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源自万古冰原的凛冽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让她心头莫名一悸。
但她面上不显,只是挑眉掂量了一下,随手挥了挥,带着武替对道具惯有的评判口吻:“啧,这铁疙瘩手感倒是挺沉实,是个真家伙的料子,可惜死气沉沉,半点灵气都无,当个摆设都嫌占地方。”说完,便随手将其扔回给了忙不迭道歉的道具师。
然而,那瞬间的凛冽触感,却在她心里留下了一抹疑影。
几天后,剧组拍摄一场需要主角佩剑的戏份。段珈栩饰演的蒙面刺客需要一柄看起来不俗的长剑。她目光扫过道具架,鬼使神差地,她指向了那柄被随意靠在角落的黑铁剑。
“导演,那柄黑色的,看着挺压手,给我用那个吧。”
拿到剑后,段珈栩的“试探”开始了。拍戏间隙,别人休息,她则运起内力,如涓涓细流般小心翼翼地探入剑身。起初剑身毫无反应,仿佛真是块凡铁。但当她某次好奇之下加大了内力输出,黑铁剑身竟骤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一股磅礴的反震之力顺着经脉直冲而上,险些让她手腕脱臼!
段珈栩眼底精光一闪,迅速撤去内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揉着发麻的手腕,心中骇然:这剑,果然有古怪!
自此,她开始了更“过分”的试探。收工后,她甚至会拿着专门擦兵刃的护手油,慢条斯理地擦拭那黑铁剑身,一边擦一边自言自语般地调侃:“好歹现在算是我的‘临时武器’,总得保养保养,不然锈坏了,剧组该扣我钱了。” 油渍沾染在冰冷的剑身上,形成一种格格不入的温润感。
而在剑身最深处,无央的帝魂正沉沦于一片混沌之中。没有清晰的思维,没有时间的流逝感,只有无边无际的沉睡。那试图探入的内力,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仅仅激起一层微不足道的涟漪,便被剑体本能的防御机制震退。
但那之后持续传来的、带着生机的温热触感,以及那如同隔着厚重水层、隐隐约约的絮叨声,却有些不同。这感觉并未惊醒沉睡的帝魂,却像一丝极微弱的光,穿透了无尽的黑暗与冰冷。
混沌的意识无法理解“保养”为何物,也无法分辨那声音的具体含义,只是本能地记录下这种陌生的、持续的、带着温度的“打扰”。
这打扰,与数十年死寂的冰冷截然不同。它并未驱散沉睡,反而像在凝固的时光中,投下了一粒正在孵化的暖意。帝魂依旧在混沌中沉浮,但那曾绝对纯粹的“无”,似乎已悄无声息地混入了一缕极淡的、属于人间的“有”。这缕“有”,如同冰封湖面下悄然涌动的一丝暖流,静静地潜伏着,等待着破冰而出的那个瞬间。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拍摄夜戏的晚上。剧组在郊外一处荒废多年的古宅取景,月光透过破损的窗棂洒下,在地上投出诡异的影子。空气中飘散着陈年灰尘和木头腐朽的味道,段珈栩握着那把黑铁剑,站在指定位置等待开拍。
突然,一阵阴风袭来,片场的灯光闪烁不定。
"什么情况?"导演皱眉喊道。
千钧一发之际,段珈栩抢步上前,下意识将手中紧握的黑铁长剑一横,堪堪架住那道血影!只听“铮”的一声刺耳锐响,火星四溅!一股巨力传来,震得她虎口崩裂,整条手臂酸麻不已。那黑铁剑竟是毫发无伤,但妖刀“血噬”的刀气却如毒蛇般绕过剑身,狠狠在她因格挡而暴露的掌心划开一道深口,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剑格之上。
她踉跄后退,温热的血珠顺着手指滴落,正好落在始终握在手中的黑铁剑上。
当第一滴血触及剑身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剑柄突然变得滚烫,段珈栩只觉得自己的心跳与剑身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共鸣,仿佛有什么沉睡了许久的存在正在苏醒。一股冰冷而磅礴的意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随即,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她的识海中响起——清冷凛冽如冰泉流泻,每个音节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又奇异地悦耳动听。
【不想死,就握紧朕!此乃帝血之契,是你唯一生机!】
段珈栩还未来得及细想,那道血影已再次扑来。这一次,在惨白月光下她终于看清——那是一个双目血红的精瘦男子,手中握着一把造型诡异的弯刀。刀身泛着不祥的血色红光,刀刃处黑气萦绕,散发出的阴邪气息让整个片场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求生本能让她死死握住滚烫的剑柄。下一刻,一股浩瀚的力量从剑身涌入体内,霸道地冲刷着她的经脉。她咬紧牙关,将一声痛呼硬生生咽回喉咙,只觉得全身经脉如同被烈焰灼烧,又似被巨力撕扯,眼前阵阵发黑。
【孱弱。】那声音带着明显的不满,但奇妙的是,那股狂暴的力量随即收敛了几分,恰好维持在她能够承受的极限。
她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抬起,黑铁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妙的弧线。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但那把妖刀却像是遇到了天敌,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连人带刀向后倒飞出去,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中。
片场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几个胆小的女演员已经吓得瘫坐在地,连经验丰富的摄影师也忘了关机,镜头兀自对着单膝跪地、剧烈喘息的段珈栩。
这时,导演强压下心中的惊骇,一个箭步冲上前。
他先是扫了一眼段珈栩鲜血淋漓的手掌和那柄黑剑,随即转身对全场人员用极具压迫感的语气低吼道:"都给我听着!刚才那是剧组测试的最新特效!是最高商业机密!谁要是敢把细节泄露出去,就等着吃官司赔到倾家荡产!"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目光却异常锐利,"今晚的事,统统烂在肚子里!在场所有人,这个月奖金翻倍!"
"特效"和"奖金"暂时稳住了慌乱的人心。导演这才蹲下身,一边帮段珈栩包扎伤口,一边压低声音问:"珈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段珈栩脸色苍白,借着导演的搀扶勉强站起。她深吸一口气,顺着导演的话头,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导演……您这新'特效'的冲击力也太强了……我差点就没接住戏……这道具剑的反馈做得真厉害……"
导演立刻明白了她的暗示。他顺势拍了拍段珈栩的肩膀,音量提高:"好!演得好!这把'特效剑'就送给你了,算是个纪念!"
段珈栩握紧剑柄,感受到剑身内那陷入沉睡的冰冷意识,点头道:"谢谢导演。"
当晚,剧组在一种诡异而又心照不宣的气氛中提前收工。而那柄神秘的黑铁长剑,也就此名正言顺地成为了段珈栩的所有物。她握着剑柄,一种难以言喻的联系自掌心传来,仿佛这柄剑本该就属于她。
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关上门,段珈栩才真正感到一阵后怕般的虚脱。她将黑色长剑小心地放在茶几上,自己则瘫进沙发里。右手掌心的伤口隐隐作痛,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那惊魂一刻——是这把剑,或者说剑里的存在,救了她。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目光复杂地落在沉默的剑身上,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开口。这一次,她的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真诚,而非试探。
“刚才……多谢你救了我。”她对着剑说道,声音还有些沙哑,“没有你,我可能已经死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
段珈栩并不气馁,继续诚恳地说:“我知道你听得见。我们……现在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鬼?”
这一次,回应来得快了些。那清冷的女声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亘古的威严,却似乎比之前少了一丝纯粹的不耐。
【朕名无央。】声音如同寒冰相击,清晰地宣告,【乃剑界之帝,万剑之主。】
“剑界?万剑之主?”段珈栩蹙眉,这些词汇超出了她的认知。
无央的意念传来,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平静与高傲:【宇宙洪荒,并非只有此界。剑界,便是万千刀剑意念与法则汇聚之所,朕执掌其中秩序。然则,有叛逆勾结外力,破碎界碑,致使无数不安分的妖刀妖剑流落此间。它们需依附人族‘容器’方能存续显威,但妖性凶戾,只会侵蚀宿主心智,酿成祸端,如你今夜所见。】
段珈栩立刻明白了:“所以,袭击我们的那把刀,就是‘妖刀’?它们很危险,而且……不止一把?”
【不错。】无央的意念中透出冰冷的决意,【‘血噬’不过是一低劣之剑。朕降临此界,一为修复界碑,二为将所有这些僭越之物尽数擒回剑冢镇压。此乃你之职责。】
段珈栩消化着这些骇人听闻的信息,眼神却越来越亮,非但没有被“剑界”、“万剑之主”这类名头吓住,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她没有立刻回应无央的要求,而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茶几桌面,发出“哒、哒”的轻响,脸上露出一抹若有所思的笑容。
“哦——我明白了。”她拖长了语调,语气里带着一种恍然大悟般的狡黠,“所以,尊敬的女帝大人,您现在是‘龙游浅水’,需要我这个‘小虾米’给您当船桨,对吧?”
无央的意念似乎凝滞了一瞬,显然不习惯有人用这种调侃的语气与她说话。【放肆!朕乃借你身躯行事,予你力量,已是恩赐!】虽说如此,但无央发现,段珈栩的血脉与帝魂极为契合,机会可以说是帝魂完美的容器。
“恩赐?女帝大人,话可不能这么说。”段珈栩笑了,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盯着桌上的黑剑,像一只发现了猎物弱点的狐狸,“第一,是您需要我这个人形‘通行证’才能在这个世界待下去、才能去完成您的KPI。第二,刚才要不是我反应快,用手掌挡住了刀锋,而是被直接捅个对穿,您这会儿是不是又得找地方沉睡了?这么看来,我们这关系,与其说是‘帝与容器’,不如说是……‘合作伙伴’?”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剑身的反应,虽然毫无变化,但她能感觉到脑海中那道冰冷的意识泛起了一丝极细微的波澜。她趁热打铁:“既然是合作伙伴,那就有商有量。帮您回收那些危险的妖剑,没问题,毕竟它们危害人间,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坐视不理。但这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活儿,风险极高。您光说‘适应力量’、‘留意异常’,这空头支票可不够。”
【你想如何?】无央的声音更冷了,带着被冒犯的怒意。
“简单。”段珈栩打了个响指,“第一,力量可以给,但怎么用,什么时候用,得有个章法。下次再像今天这样不管不顾地往我身体里灌,我这‘舟楫’要是碎了,您也得掉水里,对吧?所以,输送力量得‘付费’,哦不,得‘付费’,得听我指挥,咱们得磨合。”
“第二,既然是合作伙伴,信息得透明。下次遇到妖剑,您得提前把它的弱点、特性告诉我,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总不能每次都靠蛮力硬刚,我这小身板可经不起几次折腾。”
“第三,”她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我帮您干活,总得有点实际的好处吧?比如,用您的力量顺便帮我强身健体、提升一下我自己的武功修为?这不过分吧?毕竟员工能力提升了,才能更好地为老板创造价值嘛。”
一番话条理清晰,连消带打,不仅点明了自己并非被动依附,反而掌握着无央在此界行动的“关键资源”她的身体,还顺势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和要求,将原本上下级的关系,硬生生扭向了相对平等的合作模式。
无央沉默了。漫长的岁月中,从未有人敢如此与她讨价还价。但段珈栩的话,却又精准地戳中了要害——她确实需要这个“容器”,而且这个“容器”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棘手和……聪明,虽然总有些无法理解的词汇,但对方至少是愿意配合的。
【……依你所言便是。】良久,无央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压抑的愠怒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妥协。
段珈栩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发现自己还保持着轻抚剑鞘的姿势。窗外的路灯不知何时已经熄灭,天边泛起鱼肚白,竟然已是拂晓时分。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无央剑,唇角不自觉扬起一个狡黠的弧度。那些初遇时的剑拔弩张,如今想来竟有几分怀念。
"女帝大人,"她指尖轻轻敲击剑鞘,语气带着几分调侃,"现在想想,当初您要是找个听话的容器,现在是不是早就收复完所有妖剑,回剑界继续当您的万剑之主了?"
剑身传来一丝几不可察的震动,像是在表达不满。
段珈栩轻笑出声,将长剑横置膝上:"开个玩笑而已。不过说真的,要不是遇到我这么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合作伙伴',您可能到现在都还觉得所有人都该对您唯命是从呢。"
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她含笑的眼角眉梢流转。段珈栩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颈。这一夜的经历实在太过跌宕,此刻放松下来,疲惫感便如潮水般涌来。
她起身将无央剑轻轻放在床头柜上,转身走向浴室。温水冲刷着身体,也洗去了一夜的紧张与疲惫。镜中的自己虽然带着倦意,眼神却格外明亮——毕竟不是谁都能有这样神奇的经历。
洗漱完毕,她穿着舒适的睡衣回到床边,小心地将无央剑挪到枕边特意留出的空位上。这个动作已经成了这一个月来的习惯。
"晚安了,女帝大人。"她轻声说着,指尖在剑鞘上轻轻一点。
窗帘将晨光彻底隔绝在外,房间里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和那柄在黑暗中泛着微光的剑。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