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由缩了缩脖子。
所以,他才是真正的车主?皮一夏怔了几秒,说:“不用买衣服了,我接受道歉,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
尴尬的感觉从头发丝蔓延到脚指头,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说完点了点头,转身就走,脚步显得有几分匆忙。
“Lola。”
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冷厉,像一把泛着银光的匕首,横在她后脖颈子。
做了亏心事,就怕鬼敲门。皮一夏身体僵硬,缓缓转过身,佯装镇定地问:“怎么了?”
“上车。”
他漠然丢下两个字,不疾不徐走到车身一侧,拉开了驾驶位车门。
这是要亲自开车带她去?皮一夏迟疑着没动。尽快去买件衣服,她就能按计划参加婚礼,这当然是最好的解决方案,但她十分不想和那个人待在一个空间,快速权衡过利弊,她看向林献,尴尬道:“要不,还是你陪我去吧。”
林献这会儿是一脸懵逼,完全在状况外,大脑飞速运转,努力分析当前的状况。
看上去,Ethan和这位女士认识,但两人之间应该发生过不愉快的事,以至于女士不想理会Ethan……男女朋友?分手了?
不对,据他贴身观察,Ethan从未与任何女生有过私交,以至于他一度怀疑自己的老板性冷淡。然而现在看来,Ethan显然不排斥这位女士。
头脑风暴结束,林献朝皮一夏礼貌地微笑:“抱歉女士,我接下来还有别的安排,只好麻烦Ethan带您去买衣服了。”
“……”
皮一夏又看向车门边的人,他眉头紧拧,显然已很不耐烦,她心里一惊,来不及多想,忙朝副驾快步走了过去。
车门关上前,听见他说了句:“你可以下班了。”是对司机说的。
皮一夏以为是字面意义的“下班”,然而留在原地的林献目送劳斯莱斯调转车头,等车开出一段距离,却对年轻的司机说:“Ethan的意思是,你被解雇了。”
司机大惊,急忙解释:“林助理,我不知道老板认识那位小姐,对不起,我刚才就是有点心急,没有处理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林献摇头:“Ethan决定的事,从来没有转圜余地。你的赔偿金,会随工资一起发放。”
司机继续哀求:“我第一次给老板开车,还是这种古董豪车,实在太紧张了,才没有注意到路况,冲撞了那位小姐。林助理,你帮我跟老板解释解释,行吗?”
“你误会了。”林献说。
误会什么?司机目露不解。
“你被解雇,并非因为和Lola小姐发生争执。当然,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原因是,Ethan讨厌等,更讨厌被人浪费时间。”
林献熟悉自家老板的风格,他对自己要求严苛,对别人同样严苛,跟在他身边的人,必须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一样高效运转,可以犯错,但最好不要被他亲自逮到,至少不能浪费他的时间,否则就会被冷酷地踢出局。
刚开始共事时,林献私下里也吐槽他不近人情,但想想数倍于同行的薪水,只好忍下了。渐渐地,发现这个老板的喜好和雷区都很明确,而且在他近乎拔苗助长的潜能激发下,自己的成长也是飞速的,林献就打心底里接受了他不近人情的作风。
但显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接受。司机是回国后新招的,还在试用期,林献见他失望地低下了头,有点同情,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回家吧。看在我们共事一场,我会帮你留意工作机会。”说完就往庄园方向走了。
劳斯莱斯驶离石子路,皮一夏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9:41。
“九浦商业街离这最近。”她说。
“导航。”
“什么?”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了他一眼,才“哦”了一声。
但她不敢碰这高贵的座驾,万一碰坏了哪里,只怕要卖房子赔钱,于是打开手机高德地图,输入目的地,郭德纲的声音传出来,提示预计要十分钟。
车里安静下来,气氛逐渐尴尬。
皮一夏不知道其他人和一夜情对象重逢是什么感觉,反正她极其不自在。他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熟悉到她知道他肩窝里有一颗痣,陌生到除了英文名,她对这个人一无所知。
两人衣冠得体地坐在车里,她却感觉彼此都是赤身**,尴尬得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她有点后悔刚才冲动上车了,就应该不管不顾赶紧跑,反正他又不是妖怪,还能追上去吃了她不成?
不过话说回来,他坚持要带她去买衣服,应该是有话要说吧,可为什么不开口?
皮一夏快速瞟了他一眼,他的脸色阴沉,下颌紧绷,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窝火……虽然他确实有理由窝火,毕竟她那天的行为有点疯狂,但严格论起来,他也没什么损失吧……干嘛摆出一副这么吓人的表情,仿佛自己受了什么侮辱,他这种态度,让她不由自主地有点怂,好像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那个,Ethan?”皮一夏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主动开口缓解气氛,“你有中文名吗?”
她把手机放在中控台上,从背包里掏出湿纸巾,低着头擦拭裙摆上的泥,避免去看他的脸。
“贺章。”
“哦。你也是去参加婚礼的吗?”
“嗯。”
还好,虽然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但也一如既往地有问必答,只不过声音很冷就是了。
“你这车挺好看的,多少钱呀?”
她继续不咸不淡地搭话,避免冷场,也避免想起其他的事,结果这次没听见回答,她不由抬眼看过去,猝不及防与他对视,那双漆黑的眼睛瞬间令她头皮发麻。
“……不方便说,就算了。”她讪讪笑了一下。
“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不打招呼离开?”贺章冷冷道。
“……”
她好不容易营造的陌生人初见氛围,被他一句话毁了。不得不回溯半个月前的事,皮一夏默默思考,和一夜情对象分开,必须要打招呼吗?她觉得没必要,不告而别顶多算有点失礼,但贺章沉沉的目光带着明显的追责意味,让她莫名感觉自己犯了大错,下意识就想道歉,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见他说:“我的表现,让你失望?”
“!!!!!”
血液呼啦一下直冲头顶,皮一夏脑子里冒出了跳车的念头,整张脸又烫又麻,好像通了电,完全不能看贺章,一看就想到一些不可说的画面。急促的喘息。尖叫。迷离的眼。
她生硬地偏过头,捂着嘴闷咳了两声,顺势遮住了火速升温的脸……她完全不想在青天白日和他讨论那晚的感受,他们真的不熟啊啊啊啊啊!
微信语音铃声响起时,皮一夏有种得救了的感觉——不管打来的是谁,她都充满感激。
她镇定地抓起手机,点下接通键,自然地放到了耳边,话筒里传出一个男声:“你在哪呢?发个定位。”
是孙向前。
皮一夏一手扶额,默了两秒说:“拍摄临时取消,我回公司加班了。”
“……你他妈耍我呢?!”一声咆哮响彻在密闭的车厢,“你根本没有拍摄,是不是?!遛狗呢你跟这,你丫给我等着!”
“你嘴巴放干净点!”皮一夏压低声音骂了句,直接挂断把孙向前拉黑了。
孙向前虽然烦人,但他这通电话带来的效果却很直接。皮一夏现在完全可以装作气到不想说话,自然也就不必回应任何问题。于是剩下的路程里,她双臂抱胸,冷着脸坐在副驾上闭目养神。贺章看了她一眼,良好的教养让他没有再开口,但脸色比刚才更阴沉了。
五分钟后,劳斯莱斯停在了九浦街Estilo品牌店前的马路边。皮一夏解开安全带说:“麻烦稍等。”就匆匆下车了。
这是一家小众的原创设计品牌店,店里衣服精致有格调,能撑场面,价格又不会虚高,她是品牌的忠实会员。
导购小姐迎上来打招呼,皮一夏直接说:“帮我挑一件适合参加婚礼的衣服,谢谢。”
不是她自己不想选,而是苏晨雪曾经站在她的衣柜前,郑重地告诫过她:皮皮,你不要自己买衣服,尤其是穿去正式场合的衣服。
好吧,好吧。
导购小姐快速挑了两件,一件白色刺绣V领连衣裙,一件新中式复古绿色旗袍。她一眼相中了那件连衣裙,于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旗袍。
不按自己的审美选,就对了。
但这旗袍是挂脖挖肩的设计,这会儿穿,可能稍微有点凉。导购小姐似乎看出了她的犹豫,笑着说:“可以搭一件黑色小开衫,不冷不热正合适。”
“好,就这件。”
皮一夏拿上旗袍去试衣间快速换好,出来站在镜子前照了照,导购小姐适时地吹捧她:“我第一次看见把旗袍穿的这么好看的人!您的皮肤太白了,很衬这样的绿色。”
皮一夏知道导购为了卖货会有夸大的成分,但她确实挺喜欢这旗袍。
“会不会显得有点招摇?”
她嘟囔了句,导购笃定地说:“不会。您看这哑光的面料,纹理是暗压的,花朵也是小簇的,够低调了,穿上显得整个人高贵典雅,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是,您的长相和身段都特别好,这件旗袍简直像是量身定做的……您说呢先生?”
皮一夏下意识抬眼,看向镜子里的男人。
贺章面无表情站在柜台前,离她四五步远,一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挺拔的身形站了半面镜子,存在感却强的吓人。
皮一夏极力避免和他对视,但又感觉这么躲着不是个办法,她又不是欠了他钱,越躲着越尴尬,只要他不再谈论那晚的事,他们可以坦然相处的,想到这里,她朝他友好地笑了一下,看上去单纯无害,贺章神色一滞。
她长了一张标准的瓜子脸,巴掌大,眉眼几乎占了脸的三分之一,鼻子挺翘,红唇肉感,一头蓬松的浅黄色泡面卷长发,看上去像个洋娃娃……洋娃娃可没那么多花招!贺章迅速回神,对店员说:“结账。”
再次回到车里,皮一夏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来的路上,她因为重逢的震惊无措还有尴尬,紧张到失常,应对得一塌糊涂。
看上去是她在主导话题,但实际掌控节奏的却是贺章,他两句话就让她直接选择了装死,这样不对,成年人之间发生你情我愿的事,如果不考虑无伤大雅的过程,再见面应该彼此坦然,至少要搞清楚他是什么人,到底要做什么。
不要紧张皮一夏,不过就是个男人,还是个被她征服过的男人,虽然有点难,但毕竟做到了。男与女,进和退,周旋与拉扯,这是你的战场。
想到这里,她突然松弛下来。
“抱歉Ethan,我那天有点急事,所以提前离开了,没想到还能再见面,很高兴见到你。”
皮一夏微微笑着,主动回应他先前的问题,客气里透着几分亲近,一下子就戳破了心里残存的那点尴尬,她发现当她主动迎上时,先前的问题根本不成问题。
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这句话果然是有道理的。
虽然贺章看上去并不高兴,但她不在意,并十分自然地把话题引到了他身上。
“你参加婚礼,是作为男方还是女方的朋友呢?”
贺章偏头看过来,两人视线交汇,他的目光像某种与猎物周旋的猛兽,冷漠里带着一丝惊奇,惊奇中还有几分审视,仿佛在问,你怎么能如此坦然。
皮一夏刚筑好的心理防线还不牢靠,被他这么一盯,很快就有松动的迹象,上翘的嘴角逐渐变得僵硬。
密闭的车厢里,有淡淡的木质香,细嗅之下,还夹杂着一丝沁爽的柑橘调,气味清新自然,很好闻,香气缓解了略微紧绷的情绪,她勉力抗住了贺章不动声色的打量。
“你呢?”
贺章终于开口了,却不是回答问题,而是反问她,皮一夏对此毫不意外,毕竟初见时,他就是这样滴水不漏的一个人。
“我都不是,就帮朋友去送个份子钱。”她温婉地笑着说。
贺章微微挑眉:“是吗。”
轻描淡写的语气,透着明显的不信任,皮一夏忙换了个话题:“Ethan你一看就是成功人士,先前太匆忙,还没问过你是做什么的,在哪里高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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