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幼弟

玄柒交代完手下的暗卫,先去后书房查了一遍弟弟的功课,把小崽子放出府去玩儿,这才转回厢房去看刚要回来的美人姐姐。她翻窗的业务很熟练,甚至没惊动在浴桶中睡着的怜玉。

美人姐姐倒真真是浑身上下都生得媚态极妍,如玉的肌肤纵是在俘虏车上被折磨了两个多月也仍是吹弹可破,怪不得八哥那个没脑子的家伙一眼就认定她。

可惜,在这乱世中,美,可并不是一件好事呢。玄柒绕过屏风,拉开房门上的插鞘,从门槛边拎起阿珊放好的衣物篮子,又将门锁好。

“姐姐,莫要再睡了,快出来,当心着凉。”怜玉被小公主软糯的声音唤醒,有些拘谨地缩在浴桶中,不知如何开口。

玄柒从篮中取出一身儒裙,“姐姐害羞了?阿七与姐姐同为女子,你别扭些个什么劲儿呢?”

怜玉有些脸红,忙从浴桶中起身,扯过一旁的纱布擦了擦身子,接过玄柒手中的襦裙,快速穿上小衣,又将裙片齐胸绑好。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玄柒托腮,笑着说道,“姐姐的容貌果真是一等一的绝色。”

怜玉用帕子绞着发丝上的水,闻言叹了口气:“世人皆说,红颜祸水。”

玄柒冷笑:“昏君才会把祸患推给美人。就连我皇兄都做不出拿女人当借口的事。我这公主府内,也从无人敢说出“妖妃祸国”的鬼话。”

“公主若能一直这么想,那往后定然能过得顺遂。”怜玉望着那双倔强的凤目,心中不觉有几丝柔软。

是因为快当母亲的缘故吗?她竟对这位初识的公主殿下有了几分怜惜。纵然她再年少老成、受尽兄长宠爱,也不过是个幼年父母双亡的十二岁孩子。

玄柒笑得灿烂:“当然。我答应过阿娘,现下再答应姐姐一遍。”

有人敲门,玄柒止住笑,问道:“怎么了?”

门外的阿珍叹了口气:“公主,快申时三刻了,小王爷都乖乖呆在饭厅等开饭了,您怎么还在这儿呢?”

玄柒赶忙出门,又想起来些什么:“姐姐,你前几日伤了些元气,今日便好好躺上半天,我差人给你送些清粥小菜。”

怜玉自知现下寄人篱下,也只能听这位小公主的吩咐,顺从地回榻上平躺,只听得玄染将房门掩上,径自走了。

“阿珍,再过一刻钟,你去给厢房的美人姐姐送一份今早吃的桂园莲子粥,再将今日晚饭中的羊羔肉和奶酪各装一碗。”

阿珍点了点头,有些欲言女上:“公主,奴婢该怎么称呼那位.....姑娘?”

玄柒想了想,轻声说道:“便叫她‘夫人’吧,云夫人。以后都这般称呼”

“是,阿珍这就去告诉府中其他人。”

“厢房的浴桶收拾了,点安神香。“玄染扔下最后一句话,直接使轻功掠过院墙朝前厅去了,留下阿珍在原地苦笑着摇了摇头。

饭厅上,玄策盯着满桌佳肴却不动筷子,明明跑跑闹闹了大半天饿得不行,却碍于长公主未至不愿吃晚饭。

玄柒一翻过最后一道院墙便看见了自家弟弟快鼓成河脉的小脸,快走几步往小家伙后脑拍了一下:“傻阿策,姐姐不来你不会自己先吃吗?”

玄策冲这没个正形的姐姐叹了一口气:“阿姐,长幼尊卑,皇家礼仪,这还是您手把手教我的呢。说吧,您带回来的那位美人什么情况?皇兄突发羊角风了?”

玄柒嘴里正塞满奶略呢,让小弟的话噎得头痛,细嚼慢咽地吞下口中食物,又将蒸得入口即化的羊肉羹舀在弟弟碗里两勺,这才幽幽开口:“八哥突发羊角疯了。非揪着南梁的云昭仪云娘娘不放,说要收入府中。元家大小姐下月初八入榆王府,就元盈盈的脾气,怎么可能忍得了?皇兄要收拾的世家够多了,犯不着再加个元家。”

玄策边听姐姐鬼扯大道理边吃饭,末了冷不丁冒出一句:“所以姐姐就学八哥耽于美色了?”

玄柒扶额:“你小子哪儿学来的这个词?姐姐只是单纯不想让八哥糟踏美人好吗?何况,怜玉姐姐都有三个月身孕了,我这个做妹妹的可是给八哥避开了一顶好大帽子呢!”

玄策镇重点头:“说白了阿姐还是没能抵住美色诱惑。好了,既入了府便是府中人,阿姐可想好让这位娘娘做些什么了?”

玄柒被这个七八岁的小孩气得脑仁痛,当即脱口而出:“云夫人出身江南的书香门第,我看让她做你的夫子可比阿姐来教合适多了,也好让你这小崽子早日对这美色看个习惯,省得以后变成第二个榆王!”

玄策那张庄严的小脸一下子垮成苦瓜。

怜玉勉强将小丫头送来的三份食物都吃了一些,桂圆莲子粥挺合胃口,但有些腥气的羊羔内与奶酪便有些无法下咽了。尽管公主府的厨子手艺极佳,每味调料都便得恰到好处,但还是无法完全掩去食材固有的气息。北地的小公主吃习惯了这些,以为她也会喜欢,便将这些于女子而是大补的菜肴送了过来,可江南的女子平生大多并无机会吃到这个,一时之间习惯不了。

将粥碗喝空,怜玉觉着自己算饱了,便又瘫回塌上,放空脑子不去想其他事。

她似乎有些看开了,既来之则安之,左右自己不过是弱得非倚仗旁人才能活的一只金丝雀,主人是谁又何妨呢?小公主顶多性子娇纵一些,既能贴心地把她当“姐姐”照看,又可护住自己不受狗男人摧残,可比皇宫里的妃嫔好伺候得多,也没有皇帝的臭脾气。最重要的是,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无论如何总干不出来召她侍寝的事儿来,在宫里最折磨人的活儿也免了,公主府的规矩也不多,正适合养胎。

躺得快睡着的时候,有个小丫环轻轻地推开厢房门进来:“夫人,公主让我来掌灯,再过三刻左石她便会过来,到时候有事相商。哦,还有,阿珠在煮参汤了,应该公主过来的时候会一并端过来。你好生休息吧,我们公主人很好的,夫人既入了公主府,公主便定然能护你周全。等夫人的孩子出生,若是想离开,公主也会着人安排,替夫人寻个安全的去处。”

怜玉觉得这满府的牌女都不大有奴仆的样子,倒像是养了一院子的小家碧玉、大家闺秀,当下觉得有些意思。小丫头点灯的手法不甚娴熟,倒也很快将屋子点亮。怜玉叫住这个十来岁的小头,问:“姑娘如何称呼?”

小丫环笑了一下,“夫人叫我阿玲就好。好啦,夫人可想看些话本消遣一二?公主的小书楼中有许多呢,就是这两年光落灰了。”

怜玉脑中突然便浮现出了小公主十岁之后气鼓鼓地将旧时所看的话本锁进阁楼,告诚自己该像个大姑娘那样,不可耽于这些志怪故事的模样。

还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公主呢。就连怜玉这个敌国女子都很难讨厌她啊。

“明日吧。我对你家公去的话本还真挺感兴趣。”怜玉托腮,冲着阿玲露出一个浅笑,小姑娘脸色微红,点了点头,跑出了厢房。

暗卫今日呈上的情报不多,却分量极重,玄柒深觉皇叔把这担子扔给十岁出头的自己实在太不地道,却只能硬着头皮处理。

南梁算是凉了,西边的夏国有些不安分却无大动,舅父镇守的嘉屿关前突厥人也打累了,姨夫和表哥还在玉门,匈奴也翻着不起来,外面算是安全了,但大雍国内可是水花颇多。玄柒仔细写了份密函,准备明日差龙卫送入宫中提醒一下皇帝老哥,一抬头,天都黑透了。

“我这长公主做出皇帝活儿的日子到什么时候才算完啊!”玄柒急忙封好密信出了暗门,往厢房跑。

她八岁便立府,外人眼中是荣宠加身,可这自行立公主府的特权,是为皇帝掌管皇室影卫与间谍细作换来的。什么定安长公主,她不过是一个暗中替兄长得罪人的替罪羊。

“姐姐,可还醒着?”玄柒轻轻推开厢房门,见小几上参汤的碗已空了,有些害躁。现下已是酉时过半,小弟估计睡死了,她倒还在打搅孕妇清梦 。

“尚未睡着。”怜玉半靠在塌上,抬头看向小公主:“公主可是有事要同怜玉说?”

玄柒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是没法让美人姐姐去掉对自己的敬称了,好在“妾身”两个字是没了,也算是把怜玉身上束着的礼法扯松了几分。想起过来的正事,她思索片刻开口:“姐姐讨厌小孩子吗?”

怜玉无奈:“公主,我怀着孕”。一个快做母亲的人怎么可能讨厌小孩子?

玄染道:“不是啦,七八岁的小孩子,说话会气死人的那种,姐姐你讨厌吗?“玄策完美继承了姐姐上房揭瓦的性子,但玄柒幼时无人管束,烦不到别人,玄策现下可是搅得整个公主府都不得安宁。

怜玉失笑:“公主想请我看孩子?”

玄柒点点头:“我小弟,生时无母,两岁上父皇也不在了,这六七年来一直跟着我,有些被惯坏了。姐姐出身书香世家,我想请姐姐尽管把那些修身养性的待书礼仪往小家伙脑子里灌,让他那皮猴子一样的性格变得儒雅些。”

怜玉总觉得这公主府有些不大对劲,在玄柒鼓着小脸抱怨弟弟的那一刻突然想到了究竟是哪里不对。

未成年的公主皇子,即便是先皇遗孤,也是断不可能出宫立府的。玄柒和她的小弟,此刻本应养在后宫之中,由太后着人教导

但......这定安长公主府,不仅立了,还住了定安长公主同母的弟弟,北雍先皇的幼子。

怜云惊住,抬眸望向去染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她真的只是个公主吗?

玄柒看着美人姐姐那双晦暗不明的桃花眼,心中暗觉有趣,面上倒是仍旧做着小女孩情态,坐在床边小凳上,歪头问道:“姐姐刻底答不答应呀?”

终究还是对这个精灵一样的小公主心软了呢。怜玉无奈地点点头:“小王爷千金之躯,就怕我这不祥之人给他带去了秽气。”

玄柒又如白日那般有些疯魔地笑了起来:“姐姐,我从未信过命数之说。”那双黑沉的眼睛中露出几丝不属于少女的狠毒来,“若说不祥,那我才该是那所谓的灾星——克父,克母,求娶之人仅因见我一面便武功尽失半身不遂,可我不也照样还是荣宠加身的定安长公主?”

怜玉静静地躺着,不敢妄言半句,听得小公主止了笑,才再次抬头。方才妖魅的少女再度变回了讨喜的小公主,浅浅一笑,像是是灿烂的月季花般明媚:“姐姐,不必妄自菲薄。你是谁,你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说了算。”

小公主说罢,有些孩子气地打了个哈欠,“今日太晚了,明早我把阿策带来拜个师,姐姐开个书单,我让宁叔去置办。”美人姐姐,对不起啦。玄柒对于自家弟弟的烦人劲儿并无夸张,她近日新从皇叔手上接过了皇家暗卫,实在无暇管教小弟。纵使这位美人姐姐瞧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才学必然是有的。

她并非什么心性纯良的小公主,今日带怜玉回府虽是一时兴起,但一回到城中她便令手下去查了怜玉的身家背景,确定无大碍才正式起了让她留下的心思。江南云家人忠君护主,却并非愚忠,家风亦是极良,让云氏嫡脉小姐做幼弟的蒙师正合适不过。

胆战心惊地活了这么多年,连善良,在玄染心中,也变得有了条件。出了厢房门,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她知道自己本可不必这般步步为营,但她不甘心一辈子做父兄的提线木偶。

自由是有代价的。她救下那位云昭仪,不过是想了却幼时无法保住阿娘的遗憾。

可为何看到那双与母亲相似的桃花眼,让她觉得羞愧而伤怀?

那双眼睛太干净了,连仇很都装不住,就像那个明知自己将被赐死,却还笑着对大女儿说,一定要好好爱护自己,好好替她看好小弟,活到长命百岁,替阿娘看人世百态的女人一样傻。

她从皇兄即位便双手染血,却始终无法完全丢弃从母亲身上承袭的“善良”。对于玄柒来说。这是阿娘存在过的唯一证据,却也在压抑的成长环境中变得不再重要。

那位美人姐姐有一种有趣的魄力,让她记起了真正的善良是什么。但一旦假作善人,便要为自己织造一张假面,否则接受善意的人一旦发现,那么就算再真的善,亦会被视为算计。

真是麻烦。所幸玄柒自认为自己就是个大麻烦,又怎么会畏惧小麻烦,便也不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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