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安栀给宋予安排了新床位,带她洗了澡。
夜深人静,福利院陷入了一片死寂。
月光如水,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在宿舍那陈旧的窗棂上。
宋予翻来覆去睡不着,爬起来独自坐在窗前,数星星。
夏夜的星空本就深邃明亮,在西北这样无云遮挡的地方,它们以一种毫无保留的姿态,展现出更加本真、清澈的美丽。
可现在的宋予没心情欣赏这般美景,一天的变故耗尽了她的精力。
星星,星星。你们能知道我的心事吗?
宋予环保膝盖,歪头想象着。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她已经被抛弃了。
宋予吸了吸鼻子,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隔天早上,安栀来到女生宿舍,叫她们起床。
其他女孩们都已经起床排队去洗漱了,只有宋予还蜷缩在被子里。
安栀来到床前,拍了拍宋予的身体:“小予,小予,起床了。大家都起来了。”
宋予从被子里缓缓探出脑袋,虚弱地对安栀说:“小安老师,我……我好难受。”
安栀看见她红透的脸,瞬间觉着不对劲,伸手摸了把她的额头,滚烫得吓人。
“小予你这是发烧了!你等一下,老师去给你找找药。”安栀立马站起来,快速往外走。
路过的小女孩齐刷刷地看着她们的小安老师,着急忙慌地离开。
安栀只找到了一颗退烧药,她先给宋予吃上,又给她敷上冷水毛巾,接着她立马跑去找高姐商量。
“高姐,昨天新来的那个孩子发烧了,我想着今天正好要去城里采购,要不把她带上一起去看个医生?”
高姐剃着牙,一脸不屑地说:“叫宋予是吧,我看她估计是刚来水土不服导致的,你莫担心,小孩子体弱都这样。”
她说着又站起身来,把牙签甩进垃圾桶,“我不同意带她去医院。她昨天脾气大闹事,待会去城里趁机溜了怎么办?”
“况且你怎么就确定那孩子不是在装病?就想找机会逃跑。”
听完高姐的一番话,安栀眉头紧锁,为宋予辩解:“高姐,我确认过她是真的发烧了。您行行好,让我带她去医院看看吧!”
高姐把手往胸前一横,尾毛上挑,语气刻薄又尖锐:“不行!我不同意!给她吃两颗止疼药算了,发烧又死不了人。”
她一直讨厌这个新来的老师过于泛滥的同情心,把每个孩子都悉心照料,真把他们当成自己亲生骨肉了。
她赶安栀出去:“安老师,你不是要去采购吗?快去吧,杨保安还等着呢。”
高姐把安栀推出了办公室。
“高姐……”
回应安栀的是一声干脆的关门声。
安栀眼眸沉了沉,又飞快跑到女生宿舍里,蹲在宋予床边焦急地说:“小予,小予,老师今天要去城里采购,暂时不能照顾你了。刚刚给你吃了一颗退烧药,你先好好休息。”
说着,安栀把一片止疼药塞进了宋予掌心,温柔哄道:“小予,这是一颗止疼药,你要是疼得厉害就吃这个。老师采购完,立马就回来了。”
宋予睫毛颤了颤,朦胧的视线里,安栀的嘴在不停交代着什么,可这些话语都只化成了嗡嗡的蜂鸣。
止疼药……
小安老师……
临走之前,安栀又把宋予额头上的毛巾换了一次,这才马不停蹄地坐上杨保安的车出发了。
宋予不知道昏睡了多久,敷在额间的毛巾早已被滚烫的体温蒸得发馊,边角垂在她苍白的脸颊旁。
宿舍的木门突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宋予艰难地睁开眼,喉咙十分生疼:“小安老师……是你吗?”
回应她的只有干燥的沉默。
木地板传来脚步声,混着咀嚼声——是廉价辣条的气味。
宋予费力转头,她看见那个圆滚滚的身影堵在门口,脸上浮起一股不怀好意的笑。
“哟,公主犯病了?”小浩嚼着辣条凑近,沾满油渍的手指狠狠戳在宋予发烫的额头上。
退热毛巾被随意甩在了床边。
宋予抬手去挡,手腕却在半空虚晃。
“死胖子……你想干嘛?”她气若游丝的质问换来小浩的大笑。
小浩突然揪住她的衣领,宋予的后背重重磕在铁架床上,金属碰撞声在死寂的宿舍回荡。
“公主,今天真是不巧,你生病了,小安老师也不在,可是昨天的账,咱们还没算完呢。”
“你……要干什么!”
宋予还没反应过来,棉被就被粗暴掀开。两个跟班冲进来架住她的胳膊,是昨天参与打架的其中两个男孩子。
“放开!”
她的愤怒没有任何作用,没有人会害怕一个发烧的人。
小浩踹开厕所门,门板重重撞在瓷砖墙上,惊起满地灰尘。粘鼠板撕开的瞬间,宋予感到一阵后怕。
粘稠的胶液如活物般渗入毛细血管,将她的手腕粘在布满木刺的椅把上。
她拼命挣扎,木屑刺破掌心,暗红的血珠滴落在厕所的瓷砖缝隙里,很快被肮脏的水渍晕开。
“宋予公主,你不是很能打吗?”小浩掐住她的下巴,拇指用力按压在她肿胀的下唇,“现在怎么连块破纸板都挣不脱?”
他身后的跟班们发出嘲笑,门口把风的男孩还不忘探头张望。
厕所顶灯在他们头顶投下扭曲的阴影,将宋予困在中央。
宋予猛地偏头,将小浩油腻的手指甩开,喉间溢出一声嗤笑,随即“呸”地朝地面啐出唾沫,溅在对方的胶鞋上。
“拿开你的脏手,有本事等我病好了,咱们再打一场。”
小浩突然暴起,掐住了她汗湿的头发,宋予对上了他眼底的兴奋:“宋予,你现在真他妈像只炸毛的野猫。”
他故意扯了扯她的头发,喉咙里发出得意的笑,“服个软这么难?只要你今天肯低头认输,恭恭敬敬地叫我一声小浩哥,我就不欺负你了。”
小浩放开宋予汗湿的头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宋予发丝凌乱地垂落,却强撑着昂头与对方对视,眼里烧着火。
宋予又笑了,她笑得连咳了好几声才停下,“死胖子,想必不是我发烧了,而是你脑子烧糊涂了吧。”
她艰难地咽下口水,接着说:“叫我给你低头叫哥,你想都别想。呵,你算老几啊,就你,还配让其他人叫你哥,我呸!”
宋予是不会给一个人低头认错的,坚决不会!
小浩充其量只算福利院里、孩子当中年龄大的孩子。
他只是一个孩子。
宋予也是一个孩子。
孩子与孩子,男孩子与女孩子,本就是平等的。
她凭什么要向他点头哈腰。
小浩脖颈暴起了青筋,眼底的猩红几乎要漫出眼眶。他上前就是一脚,原本就老旧的破椅子应声断裂,宋予连同飞起的木屑一并栽倒。
“咚”的一声巨响,惊得窗外树枝上的鸟雀四处逃散。
宋予喉间涌上了铁锈味的腥甜,她一下就被摔懵了,让本就疼痛的脑袋更加沉重。
小浩又把倒在地上的宋予侧翻过来,随即蹲下,戳着她的肩,“宋予,做个乖乖女会死吗?女孩子听话懂事一点,不好吗?”
倒在地上的宋予,忍着头疼,斜眼回瞪小浩:“死胖子,想让我乖乖听你话?做你的美梦去吧。”
话音未落,一记耳光抽在了宋予脸颊,血珠瞬间从齿间迸出。
“听说公主的亲妈给你留了糖?”小浩盯着她宋予骤然瞪大的眼睛,缓缓咽下一口恶气。
他慢悠悠摸出那包薄荷糖,这是他刚刚在宿舍搜刮出来的。
宋予愤怒地喊道:“死胖子,你想干什么!”
“这么宝贝的东西,当然要和大家一起分享。”薄荷糖在掌心相撞出的每一声,都砸在了宋予心脏上。
小浩是故意的。
他就是要让宋予听清楚这点动静。
她眼睁睁看着糖包被狠狠砸在地上,那些薄荷糖在小浩的胶鞋下碾成碎末,刺鼻的薄荷味混着霉味在厕所里弥漫。
“喂她吃糖。”小浩冲跟班一扬下巴,立刻有双手掰开了宋予的嘴。
冰凉的糖粒滚进喉咙,辛辣的薄荷味瞬间灼烧了整个口腔。
宋予挣扎着要吐,却被小浩的食指狠狠捅进喉管,疼痛混着胆汁涌上喉头。
“吃啊!怎么不吃?这可是你妈留给你最后的东西!”小浩故意把“最后”两个字咬得极重,脸上扭曲着得逞的笑容,
他要用宋予最在乎的东西,让她认输。
胶水的黏性让宋予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皮肤,火辣的痛感顺着神经蔓延。而满嘴破碎的糖块,堵住了她的宣泄,薄荷的凉变成了刀刃正在她喉头翻搅。
宋予蜷缩着咳嗽,看见刚刚摔坏的糖渣,在厕所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在她眼里,那光在晃动,在拖着长长的光尾疯狂旋转,明明灭灭地在视网膜上灼烧。
耳朵连着鼻子神经,灌满了尖锐的蜂鸣,像无数根钢针扎穿了耳膜。
薄荷糖……
谢缘……最后……
为什么妈妈留给小予最后的甜,却成了别人攻击她的武器?
宋予被嘴里的辛辣刺激得眼泪直流,她不想认输,也不想在小浩面前哭。
可为什么偏偏是薄荷糖?
偏偏是她与谢缘最后的缘分。
“小浩哥,杨保安他们貌似回来了。”门口一直放风的男生,突然提醒道。
小浩将混着口水的糖浆抹到宋予前胸,青绿色的薄荷粘液污染了裙子上的刺绣图案,昭示着主人的狼狈不堪。
他如愿以偿看见了宋予的泪水,笑得猖狂,“宋予,你还是输了!今天的帐我算清楚了,以后你最好老实点!”
他说完这句话,便叫上其他跟班们,匆匆离开。厕所木门摔上的巨响惊得宋予浑身战栗。
她蜷缩在糖渣与尿渍的地面,世界被染成了扭曲的蓝绿色。
宋予感到特别疲惫,连挣扎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现在只想睡一觉。
睡一觉吧,大脑在意识模糊间下达指令。
也许睡一觉起来,她就回家了。
她就回到杭州了。
回到那个还算幸福快乐的童年了。
宋予缓慢地闭上了双眼,远处陆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在着急地寻找谁。
寻找谁?
会是她吗?
她应该被找到吗?
——也许不该被找到,就让她烂在这暗无天日的角落里。直到潮湿的霉斑爬满皮肤,酸涩的铁锈渗入骨髓。
水泥板会无情地将她封印,青苔会漫过她的脖颈,荒草会穿透她的指缝野蛮生长。
她成了一方无人问津的腐土,在黑暗深处永远沉睡。
记住小宋予发烧的场景,后面需要考哦[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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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8 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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