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巨龙仍在和暮山真人缠斗。

祸云已经逐渐摸清了九紫的攻击，这条狡猾的龙利用空中作战的优势，不断与暮山周旋，却再未让暮山的招式得逞。

暮山也察觉到了自己正逐渐转为劣势，再任这巨龙拖延下去恐怕不利。

他将手中九紫的流苏挂于小指，腾出双手掐了一个非常复杂的手诀。

“阵开！”

暮山与祸云间虽拉开了相当的距离，但一瞬间，他们周围的云层与空气都开始迅速流转，似乎正在逐渐形成一个集聚了强大能量的空间，此招正是暮山真人最具威力的招式——轰尘阵。

几百年前暮山也是靠轰尘阵才最终得以镇压了祸云，但那时幸好冲星真君已经被仙界压制，连带祸云的灵力也被钳制了大半。

但这一次没有了冲星真君这一层制约，暮山早已预料到，自己最终即便赌上全部灵力，也不可能与祸云的强大力量抗衡。

——只是，他需要帮后续会应战祸云的丰泽，尽可能的削减这巨龙的法力。

而祸云这边，看出暮山已经布了轰尘阵，若待到阵法完成，恐怕又要像几百年前那样，损耗自己太多的灵力。

“轰！——”

它立刻运转了体内所有灵力，在口中形成一个巨大的青玉色光球，那光球的能量甚大，与暮山阵法铺开的空间撕扯着，势要在暮山布阵完成前阻止他。

暮山感受到两股无比强大力量的对峙，连他们周围的空间都似乎开始扭曲。

突然！

他眼中一道光闪过，他似乎看到了一个自己寻觅已久的答案。

“怪不得终是算不出自己何去何从，原来如此。”

“轰隆隆！——”

暮山将最后的灵力也全部赋于九紫之上，祸云的攻击终于还是早于轰尘阵完成便和暮山撞击到了一起，登时天地间一股无比强大的能量碰撞后爆炸，刺眼的光芒吞噬了一切……

”葵倾！！——“

丰泽只听见暮山真人喊了一声便飞身来到半空中，但那光芒实在太过强烈，他不得不用衣袖挡了很久，方才勉强睁开眼睛。眼前的强光和尘埃逐渐散去，受到巨大冲击的祸云赫然出现在他前方，那双流动着邪气的眼睛正缓缓睁开。

祸云此时已被暮山真人削去近六成法力，身形也几乎变得只有方才的一半大小。丰泽见祸云仍是通身灰色，但似是逐渐在恢复意识。

紧接着这条龙变得混乱躁动，开始在满天乌云的云海之中穿梭，龙鳞映射出点点寒光。

丰泽看了看周围，并未见到暮山真人的身影。

此刻他也顾不得其他，摘下自己的耳饰投了出去。巨大的飞花乾坤图便张开来，将祸云与他都收进了阵内。一片花海瞬间覆盖了满天的乌云，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独立空间。

”轰！！——”

祸云见他张了飞花乾坤图，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啸，向他猛冲了过来！

丰泽闪身躲过，他左肩受伤不能动，只能右手捏了符咒掷了出去。他出手如电，祸云还未来得及反应，符咒便贴在了身上。

祸云一下飞出去几丈，转身又向他袭来。丰泽几步冲过去，手上握了一把阮咸，推出一阵光波，随着几声音律声响，祸云的暴怒明显平静了几分。这干净利落的两招，威势凶猛，却没有伤害性——丰泽自然是不会攻击祸云。

池梦璘此时已和祸云形神合一，他感觉到祸云巨大的力量在身体里流转，奔腾咆哮。似是有两种力量在体内撕扯缠斗，随着丰泽的法术，两种力量开始融合，他尽力想压下那股邪气，意识却似乎已经渐行渐远。

“呜——！”

随着一声洪亮的咆哮，一阵可怕的力量笼罩在祸云周身，只一眨眼的工夫，便向丰泽袭去。

丰泽这次没有躲，只低身迎面向着祸云，电光火石间，一个符咒便已贴在祸云身上。祸云的身形瞬间又缩小了些。

“唰！——唰！——”

顷刻间，狂风大作，从地上卷着砂石，冲向天空，向丰泽袭去。丰泽身形未动，只单手掐诀，那些飞沙走石便全被挡在阵外。见祸云因此分神，他又连甩出几封符咒。祸云的身形越来越小，片刻工夫，身长已经几乎同人一般大小。

祸云见法力渐弱，便开始直接攻击丰泽，向他扑去，两个后爪死死抓住丰泽双肩，将丰泽整个人拎起悬空后，又重重的撞向地面。

如此重复几次，跟着一个飞旋，将丰泽扔向了空中。丰泽正欲闪身，祸云却吐出一个青玉色的光球，直接向他而去，丰泽躲闪不及，被这光球炸开的冲击甩出十几丈远，若不是飞花乾坤图的阵法护着，只怕要受重伤。

还没等他爬起来，祸云又俯冲下来，以后爪钳住丰泽右脚贴地低空飞行，将丰泽面朝下在地面上拖拽着，此刻丰泽的后背已鲜血如注，背上挂的那根背云的流苏都被血染红了。

为扭转局势，丰泽回手甩出雷电织成的绳索，一下子就套住了祸云的脖颈，祸云挺身挣扎却被丰泽狠狠向后一拉，方才快速飞行中的惯性将一人一龙一起甩了出去，在地上接连翻滚了好久。

待丰泽爬起来，手中已经捏好一封封印符。从知道池梦璘即是祸云的那一刻起，他便一直在寻找调和祸云邪气的方法，只不过时间太短，他刚研究好这针对祸云的封印符，只能暂时封印祸云的狂躁之气。

祸云见他起身，便又冲了上来，一口咬在他的肩膀上。丰泽顾不得被咬的疼痛，抬起手将封印符贴在了祸云身上！祸云松了口，一个翻身蹿开了。

飞花乾坤图本就有收敛静心之效，再配合方才的符咒与封印符，祸云的法力似是暂时被制住，从狂暴中慢慢安静下来。

随着丰泽给祸云的法术和符咒，池梦璘的意识一点点的清晰起来。体内的两股力量纠缠撕扯，在他觉得自己快要被拉扯断了之后，祸云的邪气开始一点点渐弱。

在丰泽最后下了封印符的时候，他借助封印符的力量，终于将祸云的邪气压制住。

随着祸云周身流转的白光，里面渐渐现出一个白色的人影来。祸云的身影越来越弱，那白色的人影便越来越清晰。

池梦璘一袭素色白衣，抽簪散发，站在丰泽面前。

“梦璘……”丰泽轻唤他名字。

池梦璘慢慢睁开眼，看着丰泽，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水。

“挽仙镇……”

“别看了。”他一开口，丰泽便知他心事，连忙打断他。

池梦璘慢慢低下身去，跪在了地上。他声音有些颤抖，却坚定而决绝：

“道长……若我自愿褪去人身，永远封印祸云，长跪于这千山风雪，可否赎今日之罪？”

丰泽跪下身，紧紧地抱住了他。想用尽所有的力气拥抱他，紧一些，再紧一些。又怕他如水中月，轻轻一碰便碎了。

丰泽压低的声音中透着焦急：“这肯定不是结局，给我些时间 ，信我。”

池梦璘没有回他，周身慢慢地被流转的白光覆盖。丰泽察觉到了这不一般的异样，大声喊道：“梦璘！！——”

池梦璘双手攀上丰泽的后背，回应了丰泽的拥抱。他抓紧丰泽后背的道袍，手上沾满了丰泽流下来的血，黏腻又潮湿。一滴泪从眼角滑了下来，他近乎失神，低声开口，声音里也沾上了泪意：

“道长。带我走……带我离开这……”

那滴泪滴在丰泽肩膀的道袍上，丰泽刚想要把他抱得更紧，却发现他周身的白光越来越亮，池梦璘在他怀里，身影一点点地淡下去，慢慢地消失了。变成了一条白色的小龙，盘在地上。

世间的一切嘈杂仿佛都随着他飘散了，丰泽感觉自己似乎被隔绝在了飞花乾坤图里，百花疏影，流月去无声。（*注）

丰泽双手还维持着拥抱着池梦璘的姿势，过了很久，才将手慢慢放下。

池梦璘身上似花似水的香气似是仍留恋在他周围的空气中。丰泽俯下身，捧起地上的那条白色小龙。那小龙只有小臂长短，感觉到丰泽捧起他，便一个翻身，绕在了丰泽的手腕上。

丰泽不知道他还有多少神智，摸摸它的头，低声道：

“好。”

飞花乾坤图慢慢收拢，最后化作耳饰，挂回了丰泽的耳朵上。滂沱大雨也终于停歇，乌云慢慢散去，太阳从云缝里挤出来，天就重新亮了起来。

地上的挽仙镇已是一片虚无。沉香湖似是比原先大了数倍，整个挽仙镇已经被吞入湖底，此刻水面平静，连一块砂石瓦砾都不曾见。

待丰泽回到琉音阁，息长还在睡着。先前流绪拼尽九牛二虎之力将他带回了琉音阁，他却大哭大闹要跑回挽仙镇，流绪只能用了法术，将他打晕了。

流绪见丰泽回来，忙问道：“怎么样了？”

丰泽没有说话，默默地掀起袖子，露出了绕在手腕上的小龙。

流绪长叹一声，道：“他既已做出选择，那就这样吧。”

丰泽道：“我会带他走，去寻找调和祸云邪气的方法，待那小蛇醒来，你同他说一声罢。”

流绪看了息长的房门一眼，又叹了口气：

“暮山真人把祸云镇在挽仙镇，自然知道，祸云觉醒之日，即是挽仙镇覆灭之时，这便是挽仙镇的命数。可惜他并不能懂。待他醒了，我会把这些事都告诉他。然后……看他自己选择吧。”

丰泽点点头。

转眼已是隆冬岁末。

漫天的风雪如沾了水的鹅毛，大片大片地簌簌坠落。明明是白昼，天色却已昏暗不清。山路上几盏纸灯泛着幽光。连天的雪幕让人分辨不清，这荒山上是白天还是夜晚。

风雪中，一位身着灰墨色素袍的道人负手前行。天寒地冻，他却衣着单薄，连斗笠也未带。风雪落在肩头，他仍傲立于天地，身后的背云也随风吹起，飘渺出尘，仿佛这天地间，只有他一人。

“道长。这风雪天气路不好走，还是不要进山了吧。”一名老翁正好下山，看见这灰墨色道袍的道士正往山里去，连忙劝他。

“无妨。”

丰泽对老翁行了一礼。他要寻的这寒冰雪莲，只在这种风雪之夜盛开。

再往山中走，山路上的纸灯便也没了，只剩下漫天的雪花飞舞。几百年来，丰泽一直是这样一个人游历四方。而今闲云散去，野鹤归寂，他从未像这般，觉得天地间这样安静孤寂。

自从遇见那个人，他眼里心里，全是那白衣的身影。尘世喧嚣，他本早已无执无念，却独独想和他辟一角清闲。度过每一个岁聿云暮，抚春雨蒙蒙，看夏树苍翠，枫林如火。

手腕上的小龙动了动，丰泽怕它觉得冷，手伸进袖子里摸了摸，发现它睡得正香。

“梦璘。

闻你本心如是，

我愿踏万千星河，

为你修持千万遍，

纳日月华定一心，

从红尘道向天光，

助你渡这茫茫。”

（上卷石蛟篇 终）

石蛟篇终于结束了，中篇开始池梦璘就要逐渐开挂上节奏，和道长的情感拉扯也总算要开始了。不过我需要一些时间先把上篇再修一下，中篇目前存稿中，预计《穿成野兽后我救了一只生蚝》连结完再开始日更。写传统风格的故事一直是我的执念，所以也特别感谢大家的陪伴，我会继续努力的（也会继续努力签约的！）

*注：《临江仙·夜登小阁，忆洛中旧游》宋·陈与义，原句是：长沟流月去无声。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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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莫回首情暖梦未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