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华灯初上,挽仙镇正在大摆筵席祭祀水龙神。
早上沉香湖的水巨浪滔天,却愣是没有漫上岸来,只淹了湖中岛上的水龙神庙。百姓又见天上白龙隐现,自是以为水龙神为他们消灾挡祸,更加感恩水龙神,据说要祭祀个几天几夜不停。
街上都挂了红灯彩纸,家家户户也是张灯结彩,还设了游园会,过节一般,好不热闹。
池梦璘被息长不由分说从龙鳞洞拉了出来,只得用法术化了身衣衫梳妆好,——他素来在意容貌和衣衫打扮。
“大姐你真漂亮!” “大娘你真漂亮!”
息长像个傻子似的街上逮个人就说,被夸的大娘大姐都乐的开了花,又娇羞的拿手帕挡了半张脸,连声对他道谢。息长看这样子,说得更来劲了。
迎面来了个货郎大叔,拉着个卖玩意儿的小货车,满脸喜气洋洋,对着他们道:“小哥小哥,买点什么玩儿吧!”
息长听了,开口便道:“大哥!你真漂亮!”
那大哥一下愣住了,刚才要接着说的话仿佛都吞了下去,就那么张着嘴愣愣地看着他俩。“邦”地一声,大叔拉着货车的手都松开了,小货车都掉在了地上。
“他怎么了?”息长转头问池梦璘,“刚才明明那些大姐大娘都很……”
“我怎么知道!”池梦璘好像有点儿明白了什么,只觉得尴尬,拉着息长赶紧走了。
“不好了不好了!二嫂家的福香难产了!”他们刚走不远,就看面前来了个大娘,冲着街角的郎中就喊。
大娘急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喊到:“郎中!快点快点!二嫂家的福香难产了!”
那郎中刚急得站起来,突然想起了什么,道:“难产找我做甚,找稳婆啊!”顿了一下又道:“二嫂家的福香,不是母猪吗?!!”
大娘急得直跺脚:“所以才找你啊! 二嫂宝贝她这小母猪,跟女儿一样,这会儿子这猪崽子生不出来,可是要给二嫂急死了!”
二人正说着,一个姑娘跑过来,边跑边喊:“大姨,不用请郎中了!二嫂说找到人了!我们快回二嫂那儿帮忙吧!”说罢就拉着大娘就往回跑了。
“母猪生崽我可得去看看!”息长平日里就爱看这些家长里短的热闹,这会子可让他捞着了!拉着池梦璘跟着那大娘和小姑娘就跑。
池梦璘也知管不了他,只能随着他去。
那小姑娘和大娘走得急,转眼就到了二嫂家的后院。
二嫂家的后院里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街坊四邻,只听见大家议论纷纷:
“这道长可真是妙手回春啊,我以为这猪崽子生不下来了。”
另一人接话道:“可不是!平常以为道长们只管奇珍异兽,谁知我们这寻常人家的小母猪道长也能医。”
“道长真是善人啊!”众人皆道。
再看后院的猪圈里,小母猪已经生了,几个猪崽在吃奶。
丰泽接生完正在洗手,那身灰墨色的道袍已经整理过,但是上面斑斑血迹还是看得出早晨湖边吃的池梦璘那一爪子。这会他收拾了药罐符咒,又看了眼那小母猪,点点头,也无话,随着二嫂走出了猪圈。
池梦璘心道:连凡间物也管,还真是不挑!
一些邻居看完了热闹,散去玩别的了。后院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二嫂拿了茶出来,敬给那道士,连声道谢,说道:
”平日里只有这小母猪与我作伴,如我女儿一般,今日可把我急死了,幸而有道长,实在是不知怎么感恩才好!”
刚那小姑娘也接话道:“道长可真是好人!不嫌弃我们这是寻常人家的小母猪,给用了仙丹灵符,才让福香顺利的下了崽。”
丰泽对着二嫂施了一礼,又对着姑娘也行了礼,才开口道:
“福生无量。姑娘谬赞了,今日这事能让贫道遇上,亦是有缘,自然能助则助。”
几个人正在说话,忽听得一个大嗓门道:“这小猪真漂亮!这母猪真漂亮!”众人听了都望向息长,目瞪口呆。
“闭上你的嘴!”池梦璘已经知道哪里不妥,只想赶紧吼住息长。
息长跑到猪圈边,看那几个小猪崽都生的胖胖粉粉的,此刻刚吃了奶,睡得正香甜。有一只比其他几只个头儿小了点,身上还有几块花斑。
“真漂亮!”息长看着那些小猪崽,笑得乐开了花。又拉着池梦璘道:”对不对池渊?那个最小的最漂亮!”
二嫂走出来,看他年少可爱,便对他道:“要不,你给最小那只取个名字吧?”二嫂疼爱她的小母猪,自是对这些小猪崽喜爱得不得了,正想名字想得头痛。
息长听了眼睛都亮了,看着二嫂道:“真的吗?!”
二嫂哈哈一笑道:“当然是真的!”说完就走进猪圈,把那小花猪抱给了息长。
息长抱着那小花猪,摸了又摸,喜欢得不得了。半晌,憋得满脸通红,道:“就叫五花吧!”
池梦璘与二嫂听了都笑了出来。
池梦璘一边忍笑一边问他道:“为何要叫五花?”
息长看他二人大笑的样子,才想起来五花是什么意思,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想它是五只里面最小的,又是花的,才想着叫五花的。”
二嫂哈哈大笑道:“不碍的,不碍的,五花就五花吧!”
息长听了高兴得抱着五花转圈圈,“你有名字了,你有名字了!五花!五花!”
“这位道长!”息长得意的忘了形,正想跑过去跟那道士搭话,突然觉得袖子被猛地拉住了,扯得他胳膊差点断了。
回头一看,池梦璘脸色阴沉,皱着眉头瞪着他。
“你干嘛!”息长刚要抱怨,猛然想起了什么,小声对池梦璘道:
“这该不会……就是那个道士吧!?”
这时那道士才看见池梦璘,走过来对他深深行了一礼,道:
“仙友。”
他已从暮山真人那里听得池梦璘的名号,却觉得直接称呼不妥,又想行礼鞠躬,为的给他贴收妖符的事道歉,思来想去,只憋出一声“仙友。”
息长听了,脸上笑开了花,刚要开口,被池梦璘一个白眼瞪了回去,不敢吱声了。
池梦璘不情不愿的回了一礼,心道:这道士看来真是个呆子!暮山真人说他只痴迷灵物仙兽,不懂人情世故,看来一个字也没说错他。
“池渊,池梦璘。”
池梦璘没好气的回他。一个道士叫他仙友,让他好生别扭,只好赶紧告诉他名字。
“在下丰泽,字无执。”那道士顿了顿,道:“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说罢那道士领着池梦璘,还有息长到了房子后面。
一对燕子从房檐上飞下来,吱吱喳喳落到了丰泽的肩头。燕子一般都在白天活动,从未在晚上见过。池梦璘正在纳闷,有一只就飞了过来,落到了他肩上。
燕子吱吱喳喳地叫着,胸前一撮红毛,甚是可爱,池梦璘忍不住伸手逗了逗它。
“真是稀奇,我竟然有一天能和道士说上话。”息长一晚上嘴都没歇过,叨叨个不停。
池梦璘气还未消,根本不想和这道士说什么,只是暮山真人交待过,让他好生与这道士相处,不可再生事端,更不可让挽仙镇百姓发觉不妥,他这才不好发作,只得跟着这道士来,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事。
再看那道士,一双眼直勾勾的盯着他,眼里似有欢喜。
“这道士怎么怪怪的。这叫什么来着?叫什么来着?哦!色!迷!瞪!眼!”息长乐得脸都变形了,越发口无遮拦起来。
“你不知什么意思,就不要胡说八道!”池梦璘白了他一眼,示意他闭上嘴。
“梦璘。”那道士不好意思的挠了下头,也不应息长的话,也不恼,从袖子中掏出一个青灰色的锦袋来递给池梦璘。
池梦璘打开锦袋,只闻得一阵香甜,锦袋里几颗圆圆的丸子,在这黑灯瞎火的房后竟看出散着淡淡金光。池梦璘问:“这什么东西?”
“碧金丹。”
丰泽又对着他行了一礼,道:“给你赔罪。”
这碧金丹是以南海珊瑚礁上稀有灵物之泪和仙山崖顶生长的金莲花辅以稀有灵石提炼而成,含有浓郁的灵气。可为灵物仙兽祛百病,修行也可事半功倍,是仙界都难寻的灵丹。对他们这种没有几百年道行的小妖怪来说,更是难得一见的宝贝。
丰泽道:“这碧金丹平定心神,又可使灵力大增,是灵物们大喜之物,我想着你应该也喜欢,就拿来些给你。”
“我不要!”池梦璘把锦袋扔回道士手里。那收妖符剜心蚀骨,这罪岂是几颗破丹就能赔的!他池梦璘才不稀罕!他可不是这么好糊弄的人!
“我要!”一旁的息长蹿过来,眼里都冒出了金光,蛇信子都吐了出来,抓起一颗就往嘴里塞。
吃到嘴里香甜可口,更是让一股灵气直冲脑顶,息长的信子收回去又吐出来,一边舔嘴一边说:“好妙好妙!你快吃!”说着抓起一颗就塞到池梦璘嘴里。
碧金丹一入口,池梦璘就知这东西不是寻常丹药。清甜带着莲花的香气瞬间就充满了整个口腔,此等的美味已是十分难得,更不用说它带着的灵气,仿佛随着那清甜浸润了五脏六腑,再运一下气,已觉全身舒畅,今日的疲乏都不见了。
“真好吃!对吧?”息长抓着他问完,急急地又把手往那锦袋里伸。
“不可多食。”丰泽拦住他,把锦袋的带子系好,又伸到池梦璘面前,道:“月食一颗足矣,多食会使灵气紊乱,不利修行。”
他见池梦璘虽面上不悦,但看起来似乎很喜欢,很是高兴,又道:“你喜欢吃,等吃完了我再做给你。”
“谁喜欢!”池梦璘白了他一眼,手上却一把抓过那青灰色的锦袋,丢到息长手里,嘴里道:“都给你!”
息长接了那锦袋,对着丰泽道:“多谢道长美意!”
“原来在这儿!可叫我好找!道长!还有两位小哥!留下来吃个饭吧!”
二嫂不知何时走到了这屋后,不由分说拉他们进了屋。
二嫂家的小母猪添了新崽,是个大喜事,于是请来镇上熟识的人,要好好庆祝一番。
屋里一众人已经里里外外的忙活上了,有人做饭,有人正在收拾碗筷,有人带了好酒,好不热闹。
见他们进了屋,众人围着丰泽七嘴八舌起来。池梦璘和息长被众人挤到了一边。
“道长真是高明啊!”“道长真是积德行善!”
“道长!我们家的驴子生了病,也想请您去看看!”
“道长!我们家的狗子过几日也要生了,到时劳烦您也给看看!”
镇上的人都听说来了这么个可以给母猪接生的道长,赶紧都来请他看看自己的动物和牲畜。
“道长!您给我看看相吧!”正在做饭的伙夫挤过来,用手巾擦了擦手上的油,拉着丰泽袖子道。众人这才想起还能求这个事,都住了嘴,盯着那伙夫和丰泽看。
“这……”
伙夫见丰泽似是有点为难,又赶忙道:
“要不算算命也行!这是我的生辰八字!”
丰泽推开伙夫递过来的那张纸,对着伙夫拱了拱手,似乎有点尴尬的笑了笑,道:
“贫道不会算命……”
众人一下又沸腾了起来,闹哄哄地:
“道长竟然说他不会算命。”
“哪有道士不会算命的!”
“道长可真是爱说笑。”
“哎呀,道长不用不好意思直说,就跟他说,不给他看……”
一群人围着丰泽七嘴八舌吵得热闹,池梦璘原本和息长站在一旁逗着五花,这会儿目光也不自觉被吸引了过来。
因为隔着段距离,池梦璘总算沉下心来仔细打量了丰泽一番。
他身形修长,相貌俊美且散发着成熟稳重的气息,眉目狭长浓郁,眼神凌厉却似有一层不易察觉的温润,教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又立刻会被那凌人的气场逼到目光闪躲。他以木簪挽发,身上还是那件灰墨色的素布道袍,颈上挂着串流珠,上面的几颗白珠似有珍珠光泽。
明明是一身极朴素的装扮,却衬得他飘渺出尘,好一个仙风道骨。
只是这道士当真嘴是挺笨,算命这种事要是换了之前被池梦璘打跑的任何一个道士,必是油嘴滑舌张口就来,他倒好,不光直言不讳说自己不会算命,被众人这么一起哄,他显然连随便乱说两句替自己解围都做不到。
池梦璘正觉得此刻一副窘态的丰泽甚至有点好笑,突然见二嫂家的小白狗子跑过去,仰头看着丰泽,摇了摇尾巴。丰泽顺势蹲下身来,摸了摸小狗的头。小狗似乎更热情了,尾巴摇的飞快,使劲往丰泽身上扑。
丰泽方才虽然一直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见了这小狗整个人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脸上也有了笑意,完全不似早上与他打斗时的神态。
暮山真人唤他法号,又与他议仙门事,他必已不是凡人。为着自己爱好的灵物仙兽,却藏锋露拙,化成寻常道士,游走在这世间,连凡间百姓家的动物都温柔以待……
池梦璘正任由思绪随意飘着,丰泽忽然起身将小白狗抱在怀里,他这一个动作,使得池梦璘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到他那飞花乾坤图的耳饰和他手上帝休的拢灵手串上,心里顿然惊了一下。又想起白天在沉香湖边的几招,不得不承认这道士的道行和法器实在厉害。
但池梦璘转念一想:我在这挽仙镇几百年,又为他们做了这许多。如今风头全被这道士抢了去,好一个不甘心!那五彩玄光也没了,他怎么还在这赖着不走,连母猪接生的事都要管,真是好生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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