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失踪案

今年的雨水似比往年更多些,整个京城皆笼在细密的雨雾中,仿若少女哀婉的低吟。

尚书省刑部司一处后院围墙下,不知何时冒出几株蜀葵花,深红间着浅紫,压着几尺高的柔枝在风雨中摇曳。

令史李阿莫进来一揖:“崔郎中,您审讯的程娘子家属、永寿堂掌柜、伙计一干人等口供我已整理好。”

崔隐只微微颔首道:“你且先放下。”

阿莫走到案前,看着满案文书,迟疑了下,放在最厚的一堆文书之上。那是一桩桩少女失踪积案的相关文书,数年前由各县衙接二连三接案至今毫无突破。近日相关案件正从各县衙转交至刑部。

崔隐刚接手,旧案还未理清,不想又添一起新案。这新案中,程家娘子程雪见是京畿沣峪村一农户家中长女,靠与弟弟忍冬山中采药谋生。每月初五、二十,姐弟俩会将新鲜的草药送去西市“永寿堂”。

本月二十,姐弟俩同从前一样赶着驴车进了永寿堂后院,见库房门前已有几辆车正在排队验货,便不急不慢的排在了队尾。

不巧,那日西市正有杂耍卖艺者沿街游行至永寿堂门前。弟弟忍冬去凑了个热闹。不过片刻,再回来时姐姐已不见踪影,只剩拉药材的驴车。而那驴头却是不知何时被挂上了一簇新荷包,上绣玉蕊花图案。

两年间,所有失踪少女现场都会留有一玉蕊花荷包,那荷包材质是京中最常见的素绸,针脚凌乱,不足寻到丝毫线索。

见崔隐似望着那几株蜀葵出神,阿莫上前问:“郎中你说为何不是平平无奇的蜀葵?或者国色天香的牡丹?为何偏偏是玉蕊花?”他说着叹了声:“我们可要依着县衙的思路,到京中有玉蕊花树的地方去找线索?”

“这玉蕊花荷包是线索,又何尝不是挑衅呢。”崔隐蹙眉沉思。

“那我们可要试着从旧案中找些思路?”阿莫小心翼翼问。

崔隐闻言骤然想起昨日临行时与那泼皮的一番话。

“你也知道少女失踪案?”昨日崔隐本已走出海棠石门,又好奇的折身问了句。

“说来话长,京中报失踪者诸多。唯独这十一、二岁少女的失踪现场会留下玉蕊花荷包,也不知这些少女与其他失踪孩童妇孺可是同一伙歹人所为。”她说着蹙眉不解:“有阵子,我还专程打听了她们失踪的日子。去过京中玉蕊花最多的几处寺庙和园林附近,不过好似并无迹可寻。”

“你个卖货郎研究这些作甚?”

“沿街叫卖,无所事事时打发时间。”她讪讪一笑。

“无迹可寻?”崔隐默念了一句,收回思绪心想:“这泼皮倒是提醒了我。从前各县衙独立查案,并不互通,自然会忽略这些案子的共性。若真的除了这玉蕊花荷包,还有其他线索,自然查新案的同时,更要分析比对旧案才是。”

他想着拍了拍厚厚的文书唤道:“阿莫,整理一份所有失踪女子画像和失踪信息。晚些直接送到府上吧。”他说着又看向冬青:“随我再去趟西市。”

西市永寿堂门前崔隐下车时,远远便见熙攘的人群中,一小娘子举着一把桐油绢帛伞,被那伙计笑盈盈正送出门。

那女子着红缬绿袄花纹碧裙披绿帔。发髻间一只长尾展翅嵌宝金凤钗配一对梦蝶花藏金钿;脖颈上是绿松石珐琅金项链;腕间则是嵌珍珠宝石累丝镂空雕花纹金镯,装扮的十分雍容华贵。

只是,帷帽的半截纱恰挡住她一张脸,看不清相貌。

但帷纱之上露出的那双褐色眸子,满是诡计。

不是钱七七,还能是谁?

见伙计折身回了店中,崔隐追上前带着几份愠怒质问:“你怎在此?”

面纱下的她似笑着:“我跟阿娘说,阿兄要带我转转西京城,便溜了出来。”

“你如此擅自离府,可知我会扣钱?”他孤高睥睨。

却不想钱七七一改贪财本色,冷哼道:“不过是契约上的数字罢了。”

“如今已快午时,崔郎中才来永寿堂,可是要同库迪县令一样,虚张声势一番?这便是你等为官之道吗?”她又上前一步扬眉看向他追问。

“我看你的胆子是越发的肥了,本官如何查案自有本官的道理,还容不得你在此质疑。”崔隐怒目呵斥:“还不快给我滚回去。”

“什么道理?不都是草草了事,不了了之吗?”钱七七唇边浮着若有似无的讥笑,又似掩着无尽的哀怨。

“你等是何等?你凭什么断定某查不清!又凭甚么断定某会草草了事?!”

“这案子若能查出,又怎会拖到今日?”钱七七毫无畏惧继续哧道:“都是些寻常百姓家里的孩儿,无权无利,没有好处哪个为官的会尽心尽力。你等难道不是此等吗?”

雨雾被一阵风吹乱,伞下钱七七的帷纱被扬到半空,恰露出半张倔强的面孔。诡计、狡猾、涎笑……那些司空见惯的神情荡然无存。头一次他在她的眸子里看到近乎深恶痛绝的恨意,似这雨雾般越来越浓。

“本官是何等还轮不到你评头论足!某的为官之道说予你也不过对牛弹琴。”崔隐神色愤然。此时冬青恰擎着一把伞走来,举至崔隐头顶。

“某之职责是查案,你的职责不用我说了吧。再不滚回去我便派人将你绑回去!”他的口气生硬而霸道,没有任何回环的余地,转身进了永寿堂。

待崔隐从永寿堂出来又到附近各商户一一问话,临行不想又遇到钱七七提着雨露斋的点心正出西市大门。

他命冬青将她“请回”马车,劈头盖脸呵斥道:“为何还在此逗留?!”

“我让淮叶留话给阿娘,说阿兄念我来京数日还未逛过西京城,今日特告假带我转转,我若回去太早岂不是露馅了。”

“钱七七,你到底要干什么?!”他怒拍案几:“你莫觉得阿娘对你好些,你便忘了自己是谁!”

“我从未忘记我是钱七七啊,我也始终记得与郎君的契约呢。”她说着低头看了眼手中的点心:“但契约并未说,不可离开王府半步。我今日买了这京中最好的点心给阿娘,有何不可?”

“这雨露斋便是最好?”崔隐冷哼:“为阿娘?你怕是为自己买的吧!”

“我知晓的最好的便是雨露斋,有何不可。”钱七七摊开那油纸急道:“你看看,我一个也未动,就是等着同阿娘一起。”

那油纸一摊开,点心酥皮的香味扑鼻而来,钱七七说着不由咽了咽口水。

崔隐见她一副馋相,又看了看那确实未动半分的点心,狐疑看了眼她满头金钗质问:“你何时偷了阿娘这些首饰?”

钱七七靠在车壁上,一边拆解发髻上的首饰,一边道:“怎生便是偷了?这叫借用。”

“借用?带着这一套,就为来永寿堂一趟?”

“自然。”钱七七小心翼翼将那些饰品用帕子包好,放在案几之上:“若没有阿娘这套首饰我如何畅行无阻?这永寿堂说是救济,可掌柜、伙计素来势力,哪里是寻常人家可进的了门的。程娘子是在他们院中出了事,他们不自查,倒说姐弟俩连累铺中生意,还将其驴车拘在后院。”

“那你说说你进去做什么?”他问。

不想钱七七却靠在车厢挑眉:“你先说说你查到了什么?”

“你不是不信我等为官之道吗?我不过虚张声势,能查到什么?”崔隐抱臂睥睨而来。

“我见你出了永寿堂,又亲自沿路到各商户问询、记录,想着你许与库迪县令略有不同吧。”她努力挤出一个笑:“那会子我,我有些言语过激了。崔郎中,大人有大量,不如说说您在那些商户处可问道了什么?”

“略有不同?有意思。”他抿唇冷笑着狐疑看向她:“你很关心少女失踪案嘛!我再问你一遍,这失踪案与你何干?”

“怎得不行吗?”钱七七亦抱臂起势:“同为女子,我怜惜几份不成吗?难道我这杂草一般的老百姓,都不配关心关心这京中奇闻异事?”

“你这泼皮倒是比我想的还要狡猾几份。”他说的缓慢,带着傲慢的口吻。原本搭在唇边的手指缓缓下移,指关节反复在下颌间来回摩挲:“当初想这泼皮与胞妹脱不了干系,与其放虎归山,不如留在身边拿捏,如今倒是被她要拿捏的架势。”

他想着,抬眼,紧盯那双诡计的眸子:“到底藏着什么坏心思?”

方寸车厢间,钱七七被那压迫感极强的眼神逼的已然退无可退。她忙扬起车帘,眼见快到王府后院小门,方舒了口气,掩起心事甜甜一笑:“阿兄错怪阿奴了,阿奴不过想替阿兄分忧,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他却并未想要罢休,带着几份愠怒威胁道:“那信你还写吗?”

“写。”钱七七泄了气,低头并不看他。

“随二十贯送去西市殡仪铺?明日去送可好?”崔隐盯着她,表情耐人询问:“现下可以说了吗?”

钱七七一瞬偃旗息鼓,低声道:“我听闻失踪的程娘子每月会去永寿堂送药材,遂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接着说。”他靠在车厢,神情傲慢。

“我想程娘子的案子若破了,许从前的失踪少女案也能破。那那些失踪少女不是都可得救?”

“继续。”他依旧一副审视的姿态。

她正为难,马车在竹里馆小门处已停稳。她忙趁其不备,先一步跳下车,一瞬顿感轻松。

转眼想到那信和那二十贯又隔着车帘涎笑道:“我晚些去绿荑苑寻你写信。你若告知我你今日查到什么,我便告知你,我今日查到了什么,作为交换如何?”

“交换?”他不屑:“我堂堂刑部……”他未说完改口问她:“我为何要信你?”

“你可以不信呀。”她先一步跨进小院,片刻便听得一阵欢快脚步:“阿娘,我回来了。这京城好生繁华……”

“大郎?”冬青见钱七七已然进了后院小门,低声问:“她!这!还要抓回来吗?”

“罢了!且先去阍室停车,晚些到绿荑苑,我看她还能如何顾左右而言他。”

“来人!给我把这小贼抓起来。”

钱七七方走到桂花树下,便见海棠石门处几人气势汹汹而来,将她围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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