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三年冬,是日大雪。
一辆囚车沿着长街缓缓驶向行刑台,街道两旁挤满了围观的民众。
“囚车上是谁呀,这么大阵仗?”
“你不知道?是摄政王高凤!”
“是她?摄政王战功赫赫,南并宝簪,北取党项,怎会沦为阶下囚呢。”
“嗐!听说她意图谋反,圣上下令,处以极刑。”
“哎呦……”周围人一阵唏嘘。
“有战功又怎么样,她带兵打仗这几年,朝廷横征暴敛,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呦!要我说,死得活该。”一个中年男人冲着囚车啐了一口。
高凤戴着枷锁立在囚车里,面如死灰,目光如寒冰。
听着百姓议论纷纷,想起被无辜杀害的忠诚属下,想起在皇宫宴席上皇父伪善的笑脸,想起王府中四散奔逃的夫侍。
这一切真得是,太不值了。
午时三刻,吉时已到,行刑官下令,凌迟处死。
薄刀一下下划过皮肤,高凤抬起头,一声没吭,望向虚空的眼眸中,充满怨毒。
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
……
高凤死后,尸身被扔到乱葬岗,无人收殓。
许是怨念太强,高凤的灵魄出窍,轻飘飘立在尸体旁边。天快黑了,四周刮起一阵阴风,雪下的更大了。
这时,远处跌跌撞撞跑过来一个人影。那人来到高凤身前,抱起那具血肉模糊、白骨森森的尸体,失声痛哭。
一旁的“高凤”疑惑地歪了下头,竟然还有人因为她的死,伤心成这副样子,真是稀奇。
她仔细看了看那人,是个身形瘦削的男子,眉眼精致,目如点漆,一头青丝凌乱,但看得出,是个难得的美人。
“高凤”皱着眉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人是谁。
楚棠,一个从宝簪国俘虏来的奴隶。
楚棠哭了许久,终于停了下来,用袖子揩去脸上的泪水,轻轻把高凤的尸身放下,寻了一把断剑,找到一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刨挖起来。
直到大半夜,楚棠才挖出一个勉强能容纳一人的坑穴。
楚棠身上已经被汗湿透,冷风一吹,打了个寒噤。他重新走到高凤身边,把尸体抱起来,轻轻放到坑中,然后用土掩埋。
楚棠吸了吸鼻子,目光眷恋地看着高凤的尸身:“奴无用,让主上受委屈了。”
“高凤”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心中涌起一股暖意。
还是有人真心待她的。她的身体现在惨不忍睹,就算天气冷没有**发臭,但那一身血腥味儿,也足以令人作呕。
但楚棠却丝毫没有嫌弃,还费心劳力的为她下葬,目光中似乎还有爱慕。若非是用情极深,定然是做不来的。
可是“高凤”左思右想,也不记得自己有什么能值得这个小奴侍如此真心对待的。
平日里她忙着江山社稷,帮助阿姊高阳登基称帝坐稳皇位,阿姊病重,又忙着帮阿姊教养年幼的皇女高长月。实在没什么精力再去关注自家王府后宅的琐事。
她绞尽脑汁,才想起与这小奴侍相关的几件事。
楚棠,是她帅军攻下宝簪国都金平城后,与众多皇室贵族一起被俘虏的。
想想楚棠当时的装扮,在宝簪国,应当也只是一名身份低微的下奴。衣裳单薄,身上还有伤痕,过得并不好。
俘虏带回梁城后,陛下下令分赏给有功的将士,让高凤先选。
那些昔日的宝簪国贵族很有傲骨,挺直着腰身不肯下跪。高凤兴致缺缺,对折磨俘虏没有兴趣,但圣上下令让她选,她若拒绝便是不识好歹有异心了。
高凤本想向以前一样,随手点两个。人群末端的楚棠却忽然跪到地上,爬到高凤面前,小声祈求:“奴愿侍奉主上,求主上收了奴。”
他身后几个宝簪国贵族气得咬牙,抬脚在楚棠身上踹了两脚:“狗奴才,没骨气的东西。一辈子当贱奴的命。”
楚棠却毫不在意,趴在地上不住磕头:“求主上收了奴,奴一定尽心伺候。”
坐在太师椅上的高凤突然来了兴致,这小奴侍这样做,定然是受人指使,也不知道他主子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让他这么死心塌地,做这么大牺牲。
她用脚尖勾起楚棠的下巴,仔细端详片刻。宝簪国的水土真是养人,小奴侍肤如凝脂,眉目如画,当真是个尤物,怪不得被选中来做细作。
她轻笑一声,问道:“你愿意跟我?”声音温柔如水却又像带着冰碴,有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楚棠浑身一抖,下巴被脚尖抵着,不敢动弹,眼眸低垂,一副乖顺的模样。
“是,奴愿意。”
高凤往椅背上一靠,笑得畅快,嗓音慵懒的对自己属下道:“那便带回去吧。”
之后大概有大半年的时间,高凤都让楚棠在身边伺候,金银珠宝赏起来毫不手软,书房重地也容他自由出入,甚至把重要书信往来都摊在桌子上任他看见。
她倒想看看,这小奴侍什么时候露出马脚,他若与宝簪余孽联络,正好让她一网打尽永绝后患。
但是一直过了好几个月,楚棠除了尽心服侍,丝毫没有不轨的举动。而且,他服侍的太过贴心了。
早起梳头,一日三餐,晚间沐浴,都做的谨小慎微,缜密周到,直把高凤伺候得没骨头一般。
高凤没抓住他一丝把柄,有些恼羞成怒,便换了策略没事找事,今日嫌茶凉了,明日说粥烫了,总找由头把人打一顿。想着他日子是过得太舒坦了,才会忘记原主人交代的任务,得逼一逼才行。
结果逼来逼去,小奴侍只敢夜里偷偷哭一场,第二日仍来服侍,诚惶诚恐地怕被赶出去。
高凤彻底没了主意,看见他就心烦。干脆把人晾到后院,不教他伺候了。
从记忆中回过神来,“高凤”叹了口气,看着楚棠因为扒土,满手是血,不禁有些心疼:“哎,难为你念着我,我对你又不好。”
楚棠在高凤坟前呆呆地跪坐着,过了许久,似乎回忆起什么美好的事情,他淡淡一笑,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红晕,轻声道:“奴斗胆,唤您一声妻主。”
他脸上的神情又落寞下去:“奴知道自己身份卑贱,不配做您的奴侍。但,但您要了我,便允许我放肆一回吧。”
“高凤”睁大眼睛,猛然想起来,她对楚棠除了打骂责罚,好像还做过更过分的事情。
那日她进宫,皇父说她二十多了,就算不愿娶正夫,好歹也纳几名侧夫小侍,给皇家开枝散叶,而且还强塞给她几名官宦人家选进宫的宫侍。
高凤心中不喜,便多喝了几杯。回王府后,头昏昏沉沉的,身上发热,迷迷糊糊便叫了楚棠来伺候。
事后想起来,皇父给她的酒里,应当是下了药。
楚棠初经人事,却又不敢反抗,只小声乞求:“殿下,不要……”
高凤只觉身体燥热,怀中美人馨香可口,哪还顾得了许多。把人欺负了整夜,期间楚棠晕过去好几次,后面学乖了,也不再叫喊,张嘴咬住自己手背,泪眼朦胧地任她胡作非为。
第二日她清醒过来,见楚棠身上青紫交加,形容十分凄惨。
高凤心下也有些过意不去,太疯狗了。
她红着脸问楚棠要什么赏。
楚棠赶紧爬起来跪好:“伺候主上是奴的福分,奴不要封赏。”
高凤羞恼:“让你说你就说,摆这副样子做什么,你是不愿意?”
“奴愿意的。”楚棠吓得磕头,小心翼翼觑着她的脸色,“奴,奴想求主上,让我妹妹脱了贱籍。”
高凤心烦意乱,想想他昨夜推拒的样子,心里像堵了块石头一般,随手一挥:“准了,你下去休养吧。”
楚棠穿好衣服,跪到地上,规规矩矩向高凤叩首谢恩:“谢主上赏。”
回忆中的景象渐渐与眼前融合。“高凤”眨了眨眼,坟前的楚棠,也在磕头。
“高凤”望着他,心头涌上一股甜意,她想明白了,自己要了楚棠后,为何心乱如麻。其实只是害怕楚棠不愿意,却迫于权势,不得不从了她。
如今看来,楚棠是真心愿意的。只是后来,她在朝中事务繁忙,没能找楚棠问个清楚。若能重来一次,自己一定对他好一些。
“主上大恩大德,奴今生无以为报,只得以身殉葬,追随主上到地府伺候了。”楚棠说罢,将断剑横在颈间。
“高凤”大惊:“楚棠不要!”
楚棠却听不到她说话,闭上双眼,手腕用力狠狠一划,鲜血瞬间溅了出来。
“高凤”伸手去抓他,却什么都抓不到,温热殷红的血穿过她的身体落在地上,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楚棠缓缓倒了下去,他轻抚着高凤简陋的墓碑:“妻主,我好想你……”
“高凤”心中大恸,她整颗心都痉挛起来,双手握地死紧。
都怪她识人不清,掏心掏肺的对待那些所谓的骨肉至亲,为了天下苍生披肝沥胆,以为自己做的都是名垂千古的大事。到头来,却落得如此下场,连自己心爱的人都护不住。
“高凤”跪坐在楚棠面前,拳头恨恨地砸在地面上。
她好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楚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