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棠跪坐在地上,闻言抬起头,看到高凤的表情十分不悦,似乎下一瞬就要把他怀里的孩子夺走扔出去。
他吓得面色惨白,抱紧怀中的孩子,弯下腰,头重重磕在了青石板上:“稚子无辜,求将军饶命!”
没有得到回应,楚棠绝望地闭了闭眼,除了哀求,他什么都做不了。他撑起身子,准备接着叩首,他一定不能让玉儿有事,除非他死。
他加了三分力气,额头深深埋下去,以为这一下必定会头破血流,谁知却砸进了一片温热。
楚棠诧异地睁开眼,惊觉自己竟撞到了贵人的手心。
完了。楚棠心想。
像他这种下奴,连主人的衣角都不配碰的,若是冲撞了主人,那便没有活路了,一定会被乱棍打死。
他死了也就算了,可是玉儿还那么小。
“奴不是故意的,请将军责罚。”楚棠瑟缩着身子往后退了退重新跪好,嗫嚅着乞求:“只是孩子还需要人照顾,求将军少打,留奴一条狗命。”
高凤蹲在楚棠面前,刚刚碰过少年额头的手心滚烫,楚棠应当是起烧了。
她看着眼前的少年,身形瘦弱不堪,衣衫单薄破旧,裸露在外的小臂和脚腕处有几道血痕,手上满是皴裂的伤口。一看就知道受了不少苦。
高凤目光软了下来。
罢了,就算有个孩子,也不是什么大事,养着就是了。只要人找到了就好。
她前世忙于公务,对王府诸多事情都不上心。与楚棠相处最多的时候,也仅仅是他刚进王府,高凤怀疑他是细作那半年,期间少年沉默寡言,只知道埋头干活,她除了派人盯着,也懒得理会其他。
如今重逢,高凤才惊觉,自己对楚棠,了解并不多,甚至不知道他具体的年岁,更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至于楚棠什么时候对自己有了情愫,不惜以死相随,也是毫无察觉。
高凤心中添了几分愧疚,声音也放轻些许:“多大了?”
楚棠愣了一下,迅速回禀:“十九,属羊,生辰正月初一。”
他是家生子的下奴,母亲和阿父都是跟着皇女的仆从,阿父曾经教过他,贵人问年纪,便是要选奴的意思,一定要把自己的属相和生辰八字都报上去,若与贵人相冲,轻则落选重则责罚,一切看贵人的心情。至于名讳,则不必提,被主人选中了,自然会赐新的名字,不管叫什么阿猫阿狗,都磕头谢恩就是。
楚棠很害怕,声音有些发颤,他生辰是“元朔”,大贵之人才该有的命数,他一个贱奴,实在不配。好几次有贵人想收他,可一听他的生辰,便恼了,命人抽他一顿鞭子,打发去做粗活。但再怕也要如实禀告,若敢隐瞒,下场只会更惨。
楚棠战战兢兢地等着发落,生怕高凤下一句就是:“拉下去,打!”
等了半晌却没动静,楚棠不安地挪了挪跪麻了的膝盖。
高凤张了几次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总不能一上来就让人家从了自己吧。毕竟在楚棠眼里,她现在只是个攻陷他家国的凶神恶煞。虽然他在这宝簪国受尽欺凌,如今国破了,他应该也没有那些皇室贵人般伤怀,但自己这个始作俑者在他眼里,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能心急,得慢慢来。还是按照上一世的进程,先把人带回去,顺其自然吧。高凤在心里劝解自己,若是太猴急,楚棠一定以为她居心不良,把人吓跑了可就坏菜了。
忽然,一声婴儿啼哭打破了宁静,刚刚安静了一会儿的小孩不知怎的又哭了起来。
楚棠慌了手脚赶紧去哄,又惧怕地看向高凤迅速阴沉下来的脸色,急得几乎落泪。
高凤看着他手忙脚乱的哄孩子,压下去的火气又蹿了上来。
楚棠今年才十九,看这小婴儿的大小也得快一岁了,那他岂不是十七岁就有了身孕。哪个杀千刀的女人狼心狗肺,敢这么欺负她的人,让她逮住了一定把那家伙送进“天字狱”,所有刑罚来一遍。
况且,楚棠都给那人生了孩子,怎么还把他们父女扔在这里不管不顾的,楚棠找的这妻主简直是禽兽。
不过又一想,以楚棠的身份,若是那女人强迫他,他也是不敢反抗的。
真是,气死了!
“你生的这孩子,是谁的?”高凤忍不住问道。
楚棠眼圈一红,垂下头神情落寞。
高凤看了更来气了,人家都不要你了,你还伤心。
旁边跪着的一个仆役凑过来,看衣着是细棉,比其他人的粗麻衣裳要好许多,又不像贵族般满身绫罗绸缎,应当是个管事。
仆役挤出谄媚地笑:“将军别听他胡诌,这可不是他生的孩子,他一个雏儿哪生得了娃啊,再说他一个贱奴,又是元朔生辰,克主。哪个女人肯要啊,我们这儿杀猪的厨子都不愿意给他做妻主。”
楚棠难堪地别开脸,咬紧牙关,左手握地死紧。
高凤心头却蓦地一松:“那这孩子哪儿来的?”
管事又往前凑了凑:“将军不知,这小子的母亲嫌他没用,让他阿父快四十了又生了一胎,得了个女儿。有什么用?俩人犯错,还不是都被主人打死了。”
管事表情露出几分猥琐,声音刻意压低却又让周围人都听得见:“这小子为了养他妹妹,竟然胆大包天,去偷主子吃剩的牛乳羹。呸,也不看看自己配也不配。小人发现后,教训了一顿,原是想送到青倌楼里去,总有些草莽不介意生辰的,到时候,有这小贼好受的。”
“是你打的他?”高凤笑了笑,“你倒是个忠主的。”
那管事以为得了高凤的赏识,颇有些自得:“能为主子分忧,便是奴才的幸事。”
楚棠却如坠冰窟,原以为城破了他能逃过一劫,没想到还是难逃被欺凌的命运。
高凤笑着歪头打量那管事:“我看你三十出头,虽说明日黄花了,但还称得上风韵犹存,刚刚听你提起青倌楼,两眼放光,似乎是心向往之。既然如此,本王成全你。来人,把这位管事送过去,找几个草莽贼寇,好好伺候着吧。”
她说得轻巧,那管事却吓地瘫软在地:“将军饶命,饶命啊!”
管事平日里嚣张跋扈,仆从们许多都被他惩治过,见他被死狗般拖下去,眼底皆闪过一丝快意,再看向高凤,都认为她是个明察秋毫的主人,敌意少了几分。
高凤的目光,又落回楚棠抱着的孩子身上,勾起唇意味莫名:“妹妹,妹妹好啊!”
刚刚那么大一顶绿帽子,她都差点认了!
“秦英,孩子是饿了,去宫里头寻些羊乳来,再多带些容易克化的吃食,带在路上吃。其他东西不要动,都原地封存,登录在册,回去秉明圣上再处置。”高凤吩咐道,想想又加了句,“还有,寻些药材和衣服来。”
“是。”
秦英领了命却不走,她多看了楚棠几眼,这小奴虽有几分姿色,但也没到倾国倾城的地步,远没有前头皇室里的男子有韵味,而且身上新伤叠旧伤,皮肤糙得很,看着虽听话却十分木讷。殿下怎么会对他如此关注?真是奇了怪了,难不成殿下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恶趣味。不喜欢肤如凝脂的,就喜欢这种伤痕累累的,欺负起来带劲?
“还不去?”高凤见她仍立在这儿,皱眉催促。
“得令!”秦英唱了个喏,小心问道,“殿下,羊乳是单给这一个婴孩呢,还是所有孩子都有?”
高凤瞥她一眼:“高殷没有虐待孩子的先例。”
那就是都给。
秦英又问:“那食物、药材和衣服?”
“本王不是开慈济堂的。”高凤语气凉凉。
那就是只给这少年一个人。
秦英欣然领命,带着几十个随从大摇大摆从皇宫正门走了进去。
“你跟我来。”高凤对跪在地上地楚棠吩咐道。
“是。”
高凤在前面走了几步,见人没有跟上来,驻足回头。
只见楚棠跪直身体,膝行往前,怀里又抱着孩子,行进的很是艰难。
高凤:……
宝簪国这不把奴仆当人的鬼地方,早该亡了!
在她们高殷,虽然也是女尊男卑,主仆有别,但也没把人作践成这样。
楚棠见她停下来,以为她是嫌弃自己磨蹭,连忙加快动作,膝盖硌在铺着石子的窄道上,疼得他气息不稳,却丝毫不敢怠慢,急急追上高凤的脚步。
地面大多是用青石板铺就,上面用鹅卵石装饰出花纹,花纹三尺宽,看不出是什么形状,但是到处都是,四通八达的蜿蜒着。
高凤知道宝簪国对待奴隶有很多规矩,所以没有问楚棠为什么不站起来跟她走,只是不解:“旁边的青石更平整一些,你为何专挑石子路,不疼么?”
“奴不疼。青石路是给贵人走的,贱奴只配跪在石子上,不能污了贵人的脚。”楚棠说的理所当然。
高凤闭眼:……
变态啊!
“你叫什么名字?”高凤总不能一直喊他“你”,便假装不认识,询问他的名字好称呼。
“奴请将军赐名。”
“我是说,你以前叫什么名字?”
“楚棠。”
“谁给你起的?”若是他前主人给起的,那她就给改一个。
“阿父给起的。”楚棠脸上露出一抹眷恋。
“那她呢?”高凤下巴指指楚棠怀里的小人儿。
“楚玉。”
高凤点头:“名字不错。”
楚棠有些错愕,一般主人收奴,都要给改个名字的,将军说他名字不错,是指不用改名字,还是不收他这个奴隶。
楚棠摸不清高凤的意思,也不敢问,只静静地等着她吩咐。
“楚棠,你站起来,跟我走,我给你寻辆马车。”高凤温声道。
“不,不!”楚棠慌乱摇头,身体克制不住地发抖。
他是贱奴,哪里敢在主人面前站着,更遑论,他以前那些贵主们,现在还都在地上跪着呢。若他站起身,堂而皇之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去,以后贵主们到了高殷国,万一两国和谈,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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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你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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