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七,湖心亭。
“阿清,这里!”贺明宣举手示意楼清。
楼清刚走入亭中,贺明宣就迫不及待地招呼楼清坐下,“阿清,你终于出来了,我听别人说你自来了京都就一直待在揽玉轩,我本来还不信,现在我信了。我约了你这么多次,你竟然今天才出门。要是我,早就上房揭瓦了。”
“咳,”旁边坐着的青衣女子低咳一声,“明宣被宠惯坏了,若是言行有冒犯王子殿下的地方,还希望王子殿下不要放在心上。”
女子含笑致歉,姿态谦和,言语客气。
温和无害。
这是楼清对她的第一印象。
但和六皇女的温和又不一样。
六皇女的温和流于表面,多有衣衫堆砌,刻意造作的成分。可此人……
虽温和无害,却让楼清有被青蛇注目之感。
很危险。
“这位小姐言重了,阿宣性格直爽,待人真诚,我怎么会介意呢。”楼清回了一个微笑。
贺瑾宁挑了挑眉,倒是有些明白为什么贺明宣能和楼清一见如故了。
“还没有同王子殿下介绍自己,余贺瑾宁见过楼兰王子殿下。”
楼清有些疑惑地开口:“贺?”
“就是我这个贺,这人是我娘捡回来的,名义上是我姐。”贺明宣给楼清解释道。
贺瑾宁无奈点头,顺便瞅了贺明宣一眼。
贺明宣却满不在意地说道:“这大家都知道的,你的身份又不是什么秘密。”
据说贺瑾宁是被贺国公捡回来的女儿,因为贺国公甚为喜爱,便认为义女。但私下更多的人认为贺瑾宁是贺国公的私生女,毕竟贺国公待贺瑾宁,可比对自己的嫡女贺明舒还好。
不过如今五殿下大权在握,倒是让一些朝臣知道了为什么贺国公如此重视培养这位养女。
楼清私下也听过一些关于这位疑似贺国公“私生女”的传闻,今天得见其人,却觉得……
与其说是“私生女”,不如说是世家贵族的嫡小姐,毕竟这通身的气度与涵养,绝不是一个私生女可以模仿出来的。
两盏茶后,贺明宣终于聊到了正题,“阿清,明天是浴佛节,我们去郊外踏青吧!”
“浴佛节不应该去佛寺参拜吗?”楼清有些疑惑。
“哎呀,京都每到浴佛节前后,尤其是初八那天,那求神拜佛的可多了,也不管灵不灵,都往寺庙里去,临时抱佛脚这五个字可真是形象的不得了。”贺明宣抱怨了几句,继续说道,“呐,佛寺人这么多,基本除了人头就没啥好看的了。但是寺庙人多,京郊人就少了啊。我前几日听人说,京郊的那片桃花树、樱花树都开了,特别好看,好阿清,明天我们就一起去玩呗?”
楼清听了贺明宣的话,难免有些意动。的确,明天初八,浴佛节当天佛寺怕是人满为患,相对的京郊人就少一些,而且,楼清确是没有见过成群的桃花樱花簇放的盛景。
楼清含笑点头,“那明日早膳后,我去寻你?”
贺明宣一见楼清点头,高兴地应道,“不不不,我明日去寻你,正好我还没吃过你那的膳食呢,届时也好品尝一下,阿清不会不愿意吧?”
“怎么会,定是欢迎你的。”
贺明宣满意了,笑着继续说道:“不过说到揽玉轩,阿清你那真是漂亮极了,我听说那湖石都是从……”
贺明宣和楼清相谈甚欢,虽然大多是贺明宣在说,但也不难看出楼清的心情也是不错的。
贺瑾宁轻饮一杯,只默默地当个透明人。
***
送别楼清后,贺瑾宁和贺明宣坐上马车,一同回贺国公府。
“阿姊,你觉得这位楼兰王子殿下如何?”贺明轩问道。
“举止有度,行为有礼,虽身为楼兰王子,但并没有骄奢之状。”贺瑾宁对楼兰国的这位王子殿下印象不错,评价也是十分的好。
“不过……”
贺瑾宁笑了笑,“不过王子殿下这张脸实在是太过出彩了,若真是以后收入宫庭,朝中的那些御史文臣们怕是得天天念叨。”
楼清生得俊美,又因为是异域美人,更显风情,这样的人一旦入宫势必会惹得殿下侧目。而专宠太过,又会使朝堂群臣注意。
好在殿下心有沟壑,不会真的被美色所迷……
贺明宣却笑了一声,贺瑾宁有些疑惑地看过去。
贺明宣言语含笑几分,“未来凤君是如此美人,文臣御史怕是不只会念叨几句。”
贺瑾宁当即皱眉,不待疑问,贺明宣便接着说道:“阿姊,你看到楼清乘的那辆马车了吗?”
贺瑾宁不知贺明宣为何这样问,却还是微微点头。
“外表自是看不出什么,可内里的装饰可比我这辆车舆还要再奢华几分。”
贺国公府当年虽然遭皇帝冷待,但如今殿下大权在握,贺国公府乃殿下亲信,位极人臣。贺明宣是贺国公嫡长子,所用物件便是媲美皇室宗亲也无不可。
如今贺明宣却说,楼兰国一个小王子所乘车舆比他的还要奢华,楼兰国如何能有如此财力奉养一位小王子?
“而且,揽玉轩你应该还没有具体见过吧?”贺明宣话语未停,“亭台楼阁,玉石湖景,便是为殿下行宫也着实华丽不已。”
“至于衣裳首饰,衣裳是特供的织云锦,今年宫里一共就得了十匹,你猜殿下都给了谁?”贺明宣笑着问道。
“相比起来,这位小殿下的首饰就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不过只发尾束玉冠,手着一串手链,腰间缀了一块玉珏。”
贺明宣慢悠悠地补充道:“就是这些东西,都出自宫里而已。”
听完贺明宣的话,贺瑾宁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贺瑾宁是知道殿下对这位王子殿下有几分不同的,甚至可以说凡是殿下的亲信都知道。
前几年殿下一心重回京都,从不近男色,有好事者献美于殿下,险些让殿下打死,后来再也没有人敢如此。
待回京后,机缘巧合殿下见了几幅异域美人图,对楼兰那位王子殿下的画像似是比较中意,此后不再推拒纳侍娶亲之事,有了相看的意思。
“可是殿下不是想让顾晚宜娶这位王子殿下吗?”贺瑾宁想不明白。
殿下那时虽然中意,但也许终是觉得楼清身份不合,也许是其容貌过于俊俏,再加上那个时候顾晚宜心思多了,殿下就把楼清指婚给了她。
可谁能想到,殿下竟是自己看中了!那她为什么将楼清指给旁人?还是指给自己的庶妹!
贺瑾宁几番思虑,还是觉得殿下应是不会有蓄意强夺妹夫的爱好,开口说道:“会不会是你想错了?”
贺明宣看着这人还想再“抵抗”一二的样子,心下觉得有些好笑,“我这几日同阿清聊天,听说他有晕车之症,还十分严重。”
贺瑾宁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贺明宣等下会说出一些自己不能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便听贺明宣接着道,“他当时同楼兰王女一同来,路上晕车之症犯了,险些丧命,幸甚路上遇到了一队镖师,镖师中还有一位医者。”
“那位镖师领队的名字叫沈诺,你猜那个医者叫什么名字?”
贺明宣轻声吐出了不得了的两个字,“卢,蔓。”
果然!
贺瑾宁闭上了眼睛,殿下的贴身医女,一直为殿下调理身体的卢蔓!
那么“沈诺”很有可能就是周珂!
暗卫首领,贴身医师!
“殿下还真的没有愧对母亲当年的‘在世鬼谷’之称。”
层层布局,欲盖弥彰,虚虚实实,实实虚虚。
都道殿下开窍了,开始慕少艾,巧合之下才看上了一个西域美人。不是没有人怀疑过殿下是不是真的上心了,可谁会把自己的心上人送与她人!更何况那人还试图同殿下争位子!
贺瑾宁深深吐出一口气,对贺明宣说道:“这件事我先同娘亲商量商量,以观后待。”
如果真如贺明宣所言,殿下待这位楼清小殿下如此重要,那么之后所有动作都要推翻重来,小心筹谋。
“那我也要参与!”贺明宣当即说道。
贺瑾宁下意识直接拒绝道:“不行。”
“为什么?这件事还是多亏我发现的!”贺明宣当即不服道。
“阿宣你不要闹,事关殿下,非同小可,你不能参与进来。”贺瑾宁劝说道。
“我不!你们次次都不带我!之前你独自去军营不带我!和阿娘回京都起事也不带我!我知道你们忙的都是大事,可我也长大了,也是阿娘的孩子,为什么次次都不带我!还是你觉得我只是一个男子,不配参与进来!”
“阿宣,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贺明宣生气地看着贺瑾宁,明显她不给个满意说法这件事就不会轻易过去。
贺瑾宁无奈,只得说道:“我们先回府,看阿娘怎么说?”
“你少蒙我,阿娘就听你的,你只要跟阿娘说一句,阿娘肯定又得数落我不懂事!”
贺瑾宁揉了揉额头,“你先跟我去找阿娘,听听阿娘怎么说,好吗?”
贺明宣犹豫了下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贺国公此时正在书房抄道德经,因着前几日偷偷喂五岁女儿喝酒昏睡一天一夜的事,被夫君赶至书房,后不知悔改同夫君争辩女儿就当千杯不醉,被罚抄道德经,什么时候抄完什么回房。
贺国公此时抄得头昏眼花,险些立地飞升,但一翻道德经还有一半没写!
我命休矣!
贺国公正瘫坐椅上,想着用什么理由晚上能回房睡,便看见贺明宣鼓着一张脸走进来,后面跟着的贺瑾宁面色也不太好看。
待两人问安后,嘱咐两人坐下,贺国公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们两个人脸色都这么不好看。”
贺瑾宁和贺明宣对视一眼,贺瑾宁示意贺明宣来说,贺明宣便把之前同贺瑾宁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贺国公一开始还以为又是儿子缠着瑾宁什么事,瑾宁没有同意,所以才又来自己这里闹,但听下去后渐渐正了颜色。
待到听完后,贺国公的脸色也沉了下去,“若真如宣儿所说,那位楼兰国的小王子定然不能嫁给顾晚宜!”
一旦楼清嫁给顾晚宜,殿下定然不会强夺妹夫!而到那时,依着殿下的态度,势必会扶持顾晚宜为太女!
我顾氏皇朝,万里江山,怎么能让一个庶女登上那个位置!况且顾晚宜同陛下是一路货色,都是刻薄寡恩,薄情寡义的东西!顾晚宜登基为帝,她们这些殿下的亲随旧部焉有活路!
贺瑾宁点头称是,显然贺国公想到的她也能想到。如果殿下真的对楼清情根深种,那楼清必须嫁给殿下,否则殿下一念之差,岂非断送顾氏江山!
贺国公思虑一二,忽然向贺明宣问道:“宣儿,为什么你会看出来殿下对那楼清的心思不一般?”
这也是贺瑾宁比较好奇的地方,楼清示人于前的都是相对比较低调的。揽玉轩虽奢华,但一联想到这是殿下故意给顾晚宜选的正君所住的地方,旁人也只以为殿下不过是在抬楼兰的脸面,毕竟是六皇女正君出嫁的地方。
至于马车只有进入内里才能看出来,衣裳首饰也只有细细查看且熟悉宫廷料子样式才能知晓。
但如果仅凭这些,只能说殿下宽厚,厚待楼兰,还不足以让人想到殿下是如何心向悦之。
贺明宣回道:“其实就两点就能看出来。”
贺国公和贺瑾宁洗耳恭听。
贺明宣轻咳一声:“第一,楼兰那位王子殿下的态度。衣食住行奢华至此,楼清好歹也是楼兰国王子怎么会感受不到?他知道却习以为常,这难道不是很可疑吗?习惯需要多久养成?少说也得几个月吧。楼兰不过附属小国,如何能奉养得起一位王子这样的富贵?除非早已有人潜移默化默默娇养着这位楼兰的富贵花。”
的确,习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养成的,必是得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才能形成。
“而第二点嘛,”贺明宣故意卖了个关子,“娘亲,阿姊,你们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为什么殿下无缘无故的将楼兰王子指给了顾晚宜?如果只是为了打压警告,京都大有名在权不在的世家公子,更或者殿下直接选几位养子指给顾晚宜,为什么要兜一大圈子把楼清指给她呢?”
“如果这样得不出答案,那我们换个思路,不妨这样想,在这件事情中谁是得利者呢?”
明面上看,打压了顾晚宜,让她收敛收敛,不要肆意妄为,也的确让身为六皇女的顾晚宜有了一个出身不好的正君,可以说顾晚宜吃了一个大大的暗亏。毕竟如果顾晚宜真的能坐上那个位子,这个元后的确让她如鲠在喉。
无过不能废后,顾晚宜除非真的不要名声了,否则楼清就是她一辈子的正君,甚至还有可能是未来太女的生父!
但殿下在这件事中能得利几何?除了给顾晚宜添添堵,殿下什么都得不到。
顾晚宜失利,殿下也不得利,那谁是受益者?
很显然,便是这位王子殿下和他身后的楼兰。忽然之间,楼清成为六皇女正君甚至是未来的太女少君,楼兰也顺带成为皇亲国戚,所面临的困境迎刃而解。
可以说是一朝翻覆,否极泰来。
这般一看,这一局简直就是为了楼清量身定制。富贵,荣华,权利,一瞬间所有的一切都被捧到了这位西域美人面前,甚至都不需要他伸手,就有人将其一一理好,系在他的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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