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他好像很淡定地说了一句杀气腾腾的话。
一定是听错了。
顾棠默默地继续写下去,心中却一向对这类危险的人敬而远之,曾经康王殿下是这样,如今对萧涟也这样。要说尊重,她一定会狠狠地尊重,但要亲近,那还是——嗯,谨慎一些为妙。
虽说这话似乎是向着她的,但她未必就没有惹怒对方的时候……她这人生已经千疮百孔得够透气了。
萧涟要是知道她这么想,估计就不会把这话轻易地说出来了。
冬至月初七,圣上在京大宴。除了皇亲国戚、群臣、群臣的家眷封诰、各级衙门的属臣小吏外,还在东城、西城设了赈济粥坊,抚恤京都中的贫弱百姓。
顾棠随萧涟参加,也换了一套深绿色的礼服。这片浓绿极衬她,加上她整齐地簪了发,配上璎珞、玉佩,香囊,宛如神仙中人,即便是朝夕相对的七殿下蓦然一见她出来,都微微晃了神。
她似乎在看什么,难道是那个小情郎?这种场合还敢相送?
萧涟随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见到积雪折射着冬日,一片明亮的雪光中,一只三层厚绒的白毛灰耳小狗在雪里扑来扑去,玩得开心。
萧涟:“……”这人怎么看狗都深情。
他一阵恼羞成怒,但却不能发作,忽地冷下脸。再沉下气仔细一看,小狗四个爪灰灰的,像是谁家丢出来、或是跑丢了,竟然跑到三泉宫的门口来。
他跟李内侍道:“那只狗——”
李内侍心领神会:“殿下要将它送给顾女史养?”
萧涟停了一下,道:“不,我养。”
李内侍伺候他长这么大,惊讶道:“殿下不是不喜欢狗吗?”
萧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李内侍马上闭了嘴,应声:“是。”
上了马车,萧涟得前往内宫参宴,不会跟顾棠一直同路。等双方分开后,顾棠才慢吞吞地挪着步前往枕流殿。
宫内不能乘车,萧涟换了软轿。顾棠不想这么麻烦,便走着过去,她再次立在枕流殿的牌匾下时,已经物换星移,今非昔比。
顾棠叹了口气,迈了进去。
殿内还跟往年一样,陛下不会过来,长辈们也都在别的宫殿参宴,无人拘束。在枕流殿的四个角落,有一些侍卫的身影在悄然来去,她们打量着这群世家娘子,来记录这些人的一言一行。
当然,一般人是发现不了她们的。她们是只属于陛下的麒麟卫。
顾棠早就知道这场宴会的性质,本质上就是对百官家眷后嗣的一场观测。至于为什么要监视到如此地步……那是圣人的事。
她一进殿,门口的宫侍立即高声报予众人知道。正寒暄攀谈的众人目光调转,齐刷刷地凝固在她身上。
顾棠衣衫上分明带着微雪,却让人见之如沐春风,神情一点儿也没有颓丧之色,这跟大部分人的猜想都不同。
周围的窃窃私语多了起来。
曾经唯她马首是瞻的某些勋贵人家女郎,这会儿也不上前叙旧、也不吭声,只是一味地把目光眺向别处。不多时,人群中钻出熟悉的三个人。
白笑萍一身亮银色窄袖褙子,下着锦绣长裙。她望着顾棠道:“好啊,她竟然真敢来!今年跟往年可不一样了,没人再奉承她、围着她转了。”
一旁范明柳年纪还小,总是说实话,她微微一呆,缓缓道:“真不能围着她转吗?她看上去香香的。”
白笑萍怒然相视,道:“我们是康王殿下的人,殿下这么讨厌她,恨不得一剑杀了她,你怎么能夸她!”
另一侧的左玉镜也忙道:“柳妹别让她骗了,此人十分薄情,招惹了不少小郎君又抛弃,这我都是听说过的。”
范明柳闻言将信将疑,但决定支持姐妹:“好!那我们怎么办?”
不待她问,白笑萍已经抢先走了过去,两人赶紧跟上。
顾棠才刚入座,巡视着殿内各个角落。她猜想萧涟说“能见到想见的人”,这大概是陛下的意思……她想见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她母亲。
四下搜寻未果,眼前猛地窜出一个闪着银光的身影。白笑萍立在她面前,哼一声,开口凉飕飕地道:“今年怎么不坐上首去?大家让你呢,你不来谁敢去坐?”
顾棠扫了一眼空空的右手第一席,道:“那个位置没人坐,也不是因为我。不过是约定俗成,右手尊位不辞酒,更不辞酒令博戏。”
往年她坐那个位置就是如此,豪掷千金,眉峰不曾微动。
“照你的意思,除了顾二娘你,别个娘子都不配坐了?”白笑萍很不服气,“别给自己个儿脸上贴金了!大家往年不过是敬你是顾家女郎,待你和气,凡是游戏皆让着你罢了。”
娘子是敬称,而女郎却是自谦的说法,一般来说也只有自称女郎、或者称呼家中小辈以表谦虚。当面这么称呼别人,跟开口骂人没什么两样。
顾棠无意跟她掰扯,神情不变,继续寻找麒麟卫的踪影。然而这放在别人眼里成了轻蔑,白笑萍最忍受不了她不理人,嘲讽道:“怎么?成了缩头乌龟了?”
她越说越过分,左玉镜忙怼了一下她的胳膊,低声道:“这样说是不是太过了?这可是冬宴……”
白笑萍恼道:“她什么都没有了,你怕什么?!你还真相信她一应博戏无所不会?都是骗小孩呢,你到底想不想为康王殿下出口气?!”
左玉镜弱声道:“我自然想,可是——”
话音未落,顾棠听到她提及“康王”二字,忽地直视过来,道:“好。你要玩什么?我陪你。”
顾棠摸了摸颈上衣服内的伤痕,心里终于有些烦躁——这也是萧延徽指使的?昔年玩伴、旧日同窗、金兰之契,随后反目成仇,就到这么讨厌她的地步?
白笑萍先是一愣,马上道:“这可是你说的,总该赌点什么吧!要是你输了,就学三声狗叫,再跟我们走!”
顾棠道:“要是我赢了呢?”
白笑萍:“随你。”
顾棠轻笑一声,说:“要是我赢了,你们仨把身上的银票,簪钗,金银玉饰全都留下。”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得可行。
白笑萍的随侍小奴取来器具,当即从博戏之祖“六博”开始玩起。六博在本朝属于“雅戏”,不仅没有禁止,还可以直接在宫廷宴饮上比试。
两人对坐,中间放着六博的棋盘。双方各执长方形的六枚棋子,加上棋盘正中的“鱼棋”,一枚十八面骰子,器具便齐备。
众人都凑过来观看。白笑萍往年根本轮不上和她玩六博,她从来都是旁观的那个,其实未曾与顾棠下过任何一盘。这次既激动又舒爽,信心满满地开始。
不过五分钟,顾棠的枭棋已冲入终点,衔鱼得一筹。白笑萍微微紧张,安慰自己要得六筹才算赢,还早得很。
又数息,顾棠再投一骰,骰十四。她微微一挑眉,行十四步,连杀对方两枚枭子。
白笑萍顷刻冒了汗,围观众人也瞬间屏息凝神,一时间四下皆寂,唯有顾棠微微一笑,声音温柔道:“要是这么热,不如把外袍脱了。”
白笑萍咬着牙不肯回应,可依旧回天乏术,眼睁睁看着顾棠取走最后一枚铜丝博筹,四比零胜。
大冷天,她竟满手热汗,不停审视棋局,又十分不甘地看着顾棠。
顾棠敲了敲桌角,说:“赌注?”
白笑萍解下钱袋扔在那儿。她荷包里有几十两碎银,两张银票。
顾棠笑道:“还赌吗?”
“赌!”白笑萍想都不想,扭头拉上另外两人,“我不精这种雅戏,你们谁会?”
左玉镜和范明柳对视一眼,都看出两人绝不是对手。左玉镜踌躇道:“换一个……换个双陆吧。”
顾棠微笑着点了点头。
双陆也是雅戏,棋盘比六博的棋盘要沉重许多,由两个侍奴一齐搬上来。双陆棋盘中间开门洞,左右六个花眼,棋子是马的形状。
白笑萍双陆打得不好,由左玉镜坐下。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她便败下阵来,也跟着交出了钱袋。
此刻范明柳小声道:“坏了,我怎么感觉那些话不是吹得呀。阿萍,你怎么得知她从前赢,都是别人恐惧顾家让着她的?”
白笑萍嘴硬道:“想来就是这样!她要是真这么精于算计有头脑,凭什么不出仕?”
范明柳想了想,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还是玩叶子牌或是打马吊吧,这种雅戏我们玩得太少。”
顾棠随手点了点手旁的彩头,依旧道:“随你。”
她只是平常说话,落在别人眼里却显得傲慢懒散,一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口气。白笑萍胸口堵着一口气,两眼冒光地盯着她,怒道:“那就打马吊,换牌!”
一换马吊,三人又觉得自己行了。不信她们仨居然玩不过顾棠一个。
顾棠拿了牌,扫过牌列,更加放松了——马吊牌的规则其实跟麻将差不多,她玩了两辈子,麻将打得出神入化,闭着眼都能算牌。
不多时,她手边的彩头越堆越高。
从钱袋、簪钗,再到玉佩。不到一个时辰,三人金灿灿的装饰都输了进去。又输一盘后,白笑萍将自己耳朵上的金牡丹耳坠取下来,一把拍在桌角上。
顾棠纹丝不动,抚摸着纸牌,淡淡地递过去一眼:“还赌吗?再打下去,你可就要输掉衣服上的玉带钩了。”
“赌。”白笑萍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
她终于领悟光靠牌技不可能赢,便在桌下暗暗扯了扯左玉镜的衣角。左玉镜心领神会,又偷偷戳了戳范明柳。
范明柳知道两个朋友是什么意思,可她多多少少有点不好意思——三家打她一个,居然还要出千换牌才能赢?这怎么想也不是古淑女之风。
但事已至此,范明柳也只好配合。
三人一开始偷偷换牌出千,顾棠算得牌、猜得牌型,一下子就都乱了套。她出牌的速度立即延缓,有点疑惑地扫过三人手中。
三人正襟危坐,一个比一个目不斜视。
顾棠沉思不语,觉得情况好像有点不对。就在此刻,底下偷偷换牌的动静几乎碰到了她,她这才反应过来——玩得也太无耻了。
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顾棠的目光移到左下角,扫了一眼她一直没去管的系统提示。她每赢一局,都会飘出来一行字——
看破迷局 1,透视功能可开启,当前看破迷局次数为……
从几人玩六博开始,系统提示就没停过。顾棠懒得理会,现在左下角只飘着最后一条。
看破迷局 1,透视功能可开启,当前看破迷局次数为35次,物品可升级。
顾棠点了一下透视功能的开启键。
六博已经失传,本文的写法是按照棋盘和算筹,参考小博的玩法猜测杜撰的。双陆也已失传,不过有一些出土的棋谱写了玩法,就一笔带过了。
马吊牌没有失传,变成了麻将[墨镜]
古人说得“博弈”,博就是指博戏、六博。弈是指围棋。
三人组:康王一定非常恨她!
实际上的康王: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
[狗头叼玫瑰]←当这个狗头表情出现时,说明作者已经自行校对过一遍(但自己校对会比较瞎,可能还会有错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14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