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钟，手术室的红灯中午转绿，探出一位医生。

“谁是病人家属？”

“我是她男朋友。”

身着黑色风衣的男子立马从座椅上起身，几步跨到医生面前。

李璐瑶低头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用力地喘了两口气，径直往二号楼赶。

先前那通电话里是磁性的男人声音，自我介绍是凌钰的同事，凌钰在公司出了点意外。

李璐瑶的公司距离协济医院并不是一段很短的距离。

似乎是从入了秋以来，凌钰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经常连着几个星期的感冒不停。

她突然有些慌乱，手机铃声一路上响了好几次，无一被她接听。

五楼……

手术室外站着一位高大挺拔的男人，听见她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才堪堪睁开闭上的双眼，沉声道:“你来迟了。”

“麻烦你了。”李璐瑶抱歉地说。

男人转过头又阖上了眼，没准备给什么客套的话。

李璐瑶站在一旁静静地等着，偶尔回头看看正在进行手术的手术室。

她不知道等了多久，身上全然被燥热感袭击，心脏慌乱地几乎要跳出来，十一月的天头上生生沁出了冷汗。

身旁的黑衣男终于动了动，眼神毫不掩饰地扫视了一眼李璐瑶慌张的面庞，轻哧一声，“她没做手术，在病房里。我带你去。”

李璐瑶顾不上计较刚才黑衣男的行为，神色匆匆地跟了上去。

病房里静悄悄的，葡萄糖一滴一滴地落入管内，窸窸窣窣地树叶响在房间里回荡。

凌钰紧皱着眉头，嘴唇龟裂无血色，白皙的面庞更显苍白，面色十分难看。她无意识地试图蜷缩着身躯往被子的更深处钻，被李璐瑶伸手抚直。

李璐瑶的情绪没有预想中的紧张，反而平静地让人意外。

黑衣男静静地看了一眼凌钰，转身走出了病房，身后传来很轻微的脚步声，李璐瑶跟了出来。

他以为李璐瑶开口第一句是关于凌钰的，至少是询问凌钰的病情，然而结果令他大失所望。

“你现在有空吗？”李璐瑶张张嘴，平和的开口，冷静地吓了自己一跳。

男人不置可否。

“工作上有些事需要我去处理。”李璐瑶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你帮我照顾一下凌钰，钱不是问题。”

男人轻哧一声，不知道哪句话逗笑了他。

“你女朋友，确定让我这个陌生人照顾？”

李璐瑶纠结了几秒钟，再次开口:“医院里的护工多少钱，我给你双倍。”

男人怔了怔，不可置信地看她，目光从她的脸庞自上而下地打量，忽然一副明了的模样，“双倍？”

“对，双倍。大概——”李璐瑶愣了愣，她根本无法预测到具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只能僵硬地转了弯，“等我忙完了，立马联系你。”

男人点点头。

李璐瑶立向后退半步，准备转身离去。

男人刚屈身在座椅上坐下，一阵风又呼呲呲刮过来。他正襟危坐，询问跑了一圈又回到面前的李璐瑶，“还有什么事吗？”

“名字，联系方式。”

“宋昭，天理昭昭的昭。”

两人迅速地交换联系方式，李璐瑶气势汹汹地离开。

宋昭其实并不确定刚才的凌钰是否睡着，因为他看见凌钰的睫毛在被李璐瑶的掌心触及时剧烈地颤抖。

他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得到里面的回应，推开门走进去并反手锁上了门。

“你女朋友？”

凌钰不置可否。

凌钰在单位从来都是孤身一人的模样。不存在和谁处的亲昵亦或者起外号的情况。当然，宋昭是意料之外。

宋昭也不在乎，反正当时情况紧急，他直接看到了备注才拨打的电话。

只有一个字，鹿。

他冷哼一声，不咸不淡地开口：“挺大方的，你女朋友。”

凌钰侧过头冷冷地看他。

“给了我两倍的护工钱，照看你。”

宋昭是个热衷于恶趣味的人，一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的姿态坦然地对着此刻凌钰冰冷并带有审视的目光。

“苹果还是梨？要不还是吃桃子吧？”宋昭顾左右而言他。

“……和你没有关系，你走吧。”凌钰不作声地慢慢躺进了被窝里，目光缓缓落在了搭在一旁的羊毛大衣。

看起来像李璐瑶的羊毛大衣。

晚上这么冷，她总是那么粗心。

“切好了，吃吧，挺甜的。”一盘干净红润的桃子被工工整整地摆放在盘内，放在凌钰的右手边。

凌钰将手放进了被窝里。声音里带着病弱的沉闷，她闭了闭眼，在黑暗里静静地思索了五秒，被宋昭打破寂静。

“凌钰，我不懂你的想法。”声音平缓而带有磁性。

“我不需要你的理解。”凌钰很淡地说。

“那李璐瑶呢？”宋昭冷声质问。

“……这不关你的事。”

“胃癌晚期不化疗会死的……你就这样作践自己？！”

“宋昭……我没那么惜命。”

哐当——

门被用力地甩上，发出痛苦的不满。

凌钰的痛苦要怎样表达出来呢，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背对着门口，一个人感受关门带来的振动以及随之而来的安静，痛苦从她的胸腔溢出，钻进她的鼻腔，呜地哭了出来。

李璐瑶再来已经是次日凌晨，天刚灰蒙蒙亮起来，病房里出现了一个佝偻的身影。

她走到病床前，俯身替凌钰掖好被角。

宋昭一夜没睡，吧嗒吧嗒地在外面抽了好久的烟，差点让李璐瑶产生失火的错觉。

他低垂着头，脸上的表情在云雾中模糊的看不清，听到动静，才抬起头来看向来源。

“辛苦了。”李璐瑶开口，“钱已经发给你了。”

宋昭摇摇晃晃地起身，西服外套搭在左手的臂弯里。走到一半，忽然又回头看了看李璐瑶，看了看病房号，然后大跨步离去。

凌钰在潜意识里闻到了李璐瑶的味道，蹭过去却发现连衣角都是具体可感的。

凌钰问:“你来了？”

没有人回答……

可能这就是一场虚幻的梦，也可能她根本没有开口。无论结果是哪一种可能，此刻都是美好的。

她重复地念叨：“小璐，我好想你。”

“不是有一句话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我们之间已经隔了几个春去秋来呢？”

她开始掰着手指头，在被窝里算了起来。

“昨天……你没来，我没看到你，还有中秋，中秋你也在忙，国……”

直到双手被人死死地按住，凌钰才双眼失神地缓慢地抬起头。

时间好像按了暂停键，让许多幸福而永恒的画面，停留在这一瞬间。

许多年前温暖可爱，善解人意的李璐瑶与眼前目光黯淡，神色不惊的李璐瑶在凌钰眼前慢慢地重叠在一起，用陌生的口吻，说道：“凌钰，你冷静一点。”

哦，对，冷静一点。你在干什么呢，凌钰。

凌钰胡乱地抹了一把脸，等满脸的泪水沾满掌心时，愣在了原地。

“小璐，我想回家。”

李璐瑶轻轻拨开因泪水沾在脸上的头发，低头吻在了凌钰的唇角，“再检查一下吧。”

凌钰面色登时煞白，抱紧了李璐瑶的腰，“我没事，我知道，走吧，回家吧。”

临说完，又补充说，“我不喜欢医院，我想回家。”

她们两个人的家。

从那天离了家，她就是孤身一人，有了李璐瑶，才有了家。

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在她心里不在是故乡，哪里有李璐瑶，哪里就是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