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很黑,肮脏的虫子和老鼠在角落攒动,泛着令人作呕的霉臭味。
闷棍声混合着惨叫在地牢中显得格外清晰,一白衣女子被几个狱卒打的几乎奄奄一息,拼命用细瘦的手臂护着渗血的额头。
“让你喊!让你再喊!”一狱卒恶狠狠地踹了一脚巫云开蜷缩在地的身体,然后拖着她丢进了一个更昏暗的牢房里。
“拜托,去……禀告徽意哥哥,求求您……”
巫云开忍着浑身的疼痛,挣扎着爬起来,换来的却是狱卒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眼泪流过脸上的伤口,疼的她浑身发抖。
三天前,丞相权徽意的权家军操纵着以一敌百的机关车,打的御林军溃不成军,轻而易举攻破皇城。
手握长戟的侍卫杀光了当朝皇帝的所有亲信,又把连同她在内的所有后宫妃子都关进了地牢。
巫云开觉得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她磕磕绊绊地喊着徽意哥哥,让那些狱卒去向上禀告,希望权徽意能够知道她被关进了地牢,过来救她。可是没有狱卒理她,她甚至一说话就遭到狱卒毫不留情的殴打。
“权丞他不会来救你的。”
角落里有人拖着闷重地镣铐,走到了她身侧,如是说道。
巫云开狠狠扭过头,一把拍开男人欲为披她上衣服的手,声嘶力竭朝他吼道:“徽意哥哥会会来的。”
“他会来的,他只是还找不到我。”
“他会来的。”
“他会来的、吧……”
她说着,泪水大颗大颗落下,泣不成声。
角落里的男人披散着长发,身上是一件绣着龙纹的黑袍。
夏翳明问她,为什么会帮权徽意。巫云开喊得声音嘶哑,瞥了一眼这个落魄的皇帝,竟也认真想了起来。
那是十年前了,她出生于机关奇术世家,因觊觎家中机关秘籍歹人所害而家破人亡,临危受命带着秘籍逃出生天,谁知落入了山匪的手中。
千钧一发之际,权徽意如同神明下凡般救她于水火。为了报答权徽意的救命之恩,巫云开坦明自己的身份,留在权徽意身边为他做事。
为了权徽意谋权篡位的大计,巫云开甘愿做权徽意的一枚棋子,博得当朝皇帝的宠爱入宫为妃,替权徽意打探皇帝身侧的情报。
权徽意待她还说了等他登上皇位,就娶她为后,与她白头偕老。
就在权家军围攻皇宫的前几天晚上,她还偷偷去找权徽意,将她为权家军设计的机关车的改进图交给他。男人摸摸她的脸,柔情似水对她说:受苦了。
夏翳明听着她的话,嘀咕地回了句什么,她没听清。
阴冷的牢房让她浑身发烫,她嗓子喊哑了,身上的疼痛也愈演愈烈。她好像感觉到有人用冰凉的手摸了摸她发烫的额头,用衣料盖住发抖的她 。
巫云开睁眼,看见那件黑色的龙袍,才发觉这不是幻象。
巫云开在牢房里不止一次问过夏翳明,一代君王被自己害得沦落如此,他有过后悔吗。
夏翳明说没有。
巫云开又问夏翳明,她到底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
夏翳明说他不知道,但就是喜欢。
她还问夏翳明,如果可以重来,夏翳明还会选择留下她吗?
夏翳明说会。
专情白痴?巫云开只觉得可笑至极。
她不知夏翳明这样一个皇帝,上位后用狠辣手段清扫前朝障碍,未及弱冠之年便能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最后怎会因她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女子,栽了个大跟头惨败在权徽意身上。
不知又过了多久,终于有狱卒来开了门。
“皇上想见你。”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巫云开心中真的燃起了一小片的希望。
她撑着剧痛的身体,跟着狱卒,终于见到了带着半边银面具,已经身穿龙袍的权徽意,只是他怀中还抱着另一个美人。
巫云开一时觉得既委屈又生气,有些逾越地去抓权徽意的衣袖,质问道:“徽意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那位带着半边银面具的高大男人却没半分笑意给她,轻轻将自己的衣角扯到一边。
她心里一揪,怔愣在原地半刻,又仰着脸去看权徽意。
男人面具下的眼早已没有了往日的温柔,权徽意的唇勾起一抹讥笑。
“这些年辛苦你啦。”权徽意笑道:“现在你没用了,去死吧。”
权徽意的话音未落,一柄长剑已从她的喉咙抹过,鲜血滚滚滴落在宫殿的白砖上。
“徽意……哥、哥哥……”巫云开难以置信地跪倒在地上,身上脏兮兮的白衣顷刻间被血染红,瞪得目眦欲裂。
权徽意依然在笑,他笑着后退三步,仿佛巫云开身下的鲜血会弄脏他明黄色的龙袍。
“……徽意哥、哥。”巫云开又咬着牙喊出这个名字,满脑子却是那句“去死吧”。
泪早已在牢中流干,她又想挣扎着去摸权徽意。
好疼,好疼,徽意哥哥,我好疼,你看看我……
奈何权徽意只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连一根发丝都不肯施舍给她,搂着美人转身走了。
美人频频回头:“徽意哥哥,这人是谁?”
权徽意用着往日里待她的那番温柔语气笑道:“一个死囚而已。”
那些往日权徽意待她的温柔,如同虚幻镜一样破碎在他离去的背影中。
巫云开几天的心终于死了,她无力地倒下,只见越来越多的血漫开在白砖上。
有人把她一路拖拽,连踢带踹地丢进了水里。
初春的湖水带着料峭的寒意,巫云开浑身如同跌入冰窖,她听到权徽意身边的死侍嘲讽道:“皇上早看她这个蠢蛋不顺眼了,妄想攀龙附凤,却还不知道皇上要的只是她造出的机关车图纸。”
“就是啊,若不是当初她父亲不肯追随皇上,也不会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蠢蛋确实是蠢蛋,竟看不出当年她遇到的山匪是皇上的人。”
“哈哈哈哈哈……”
谈话在嬉笑里远去,任巫云开再怎么努力去听,也听不到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的父亲、母亲、族人,家破人亡的真相竟是这样……滔天的恨意涌上,几乎能冲破她的胸膛。
那人利用了她,那人一直在骗她。
去死吧。
都是骗人的,去死吧。
湖水灌进他的口鼻和肺腑,她却只能无力地吐出一口泡沫,任凭自己的身体沉入湖底,耳边是刺耳的鸣音。紧接着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力道拽起,硬生生拽出了水面。
之后,她仿佛听到有人大声呼唤着“巫姑娘落水了”,紧接着是一阵手忙脚乱的声音。
有人拍了拍她的脸颊,稍有些粗糙的指腹让她很是不适,那人的嗓音有点着急。
“去传御医!”
再而后她便什么都听不见了。不知过了多久,肺腑间火烧火燎的疼才让她陡然间清醒过来,再一睁眼,却见一片雪白的纱帐。
她猛然坐起,反射性地去捂住自己的颈脖,却没有摸到那条划破喉管的伤口。
有一人见她坐起,哭着扑到她床边,道:“小主,您可算醒了。”
巫云开一阵恍惚,却见自己坐在了一方榻上,边上哭丧的人是她的宫女秋水。
秋水是她在权徽意身边时便侍奉在身侧的丫鬟,前世因替她挡了权徽意派来捉她的侍卫,最后被乱剑砍死。巫云开见着她,终是忍不住两行泪落下,紧紧抱住了她,抽泣起来。
“秋水?我怕不是在做梦罢?”
“小主,您不是做梦,”秋水连声哄着巫云开,拿着手绢轻轻替她拭去眼泪:“您这是怎么了?”
巫云开闻言直起身子,又细细打量了一番四周熟悉的陈设,这里确实是她的蕉鹿殿。
这是怎么一回事?
秋水见巫云开怔愣的神情,抹了把眼泪道:“小主,您早晨落入了菡萏湖,都昏了一整日了,怎的醒来就开始说胡话,要不奴婢去请太医过来……”
菡萏湖?落水?
巫云开回想起方才脸上粗糙的触感,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又问:“现在是哪年哪月?”
“大渝三年二月。”
果然,她回到了四年前刚入宫的时刻。
权徽意使了些手段让她在宫宴中“巧遇”了皇帝夏翳明。夏翳明果然对她一见钟情,即刻册封她为贵妃,将她夜夜留在身边。前两日她听权徽意的安排,在早朝时偷偷去朝露殿翻看了有关边关布阵的密折,竟被夏翳明当场撞见。
当夏翳明面色阴沉地掐着她的下颌时,巫云开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却只是被夏翳明下令于蕉鹿殿中禁足七日。
不过在那之后,夏翳明有大半个没再露面过。
皇宫就是个人吃人的地处。后宫嫔妃早眼红夏翳明对她的独宠,看她好拿捏,不敢与夏翳明告状,便趁她被冷落的时日变着法子整她。
早知权徽意如此薄情,她又何必为他卖命?
巫云开轻哂一声,指尖攥得发白。
她要复仇,她要杀了权徽意。
殿外忽有珠帘拨动的声音,然后是一句“圣上万岁”,巫云开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警惕地看着门口。
还是那件绣着龙纹的黑色朝服,宽大的袖摆被挽到臂中,夏翳明端着一盥水进来,见巫云开已经坐了起来,脚步一顿,又走上床前:“你醒了。”
夏翳明的手拧动水中的湿帕,想为她擦脸。却见巫云开在他伸手时身上一颤,抬手想挡住脸,好像怕自己会掐她的脖子,便又把湿帕递给她,让她自己擦。
巫云开犹豫片刻,伸手接过,在脸上蹭了一下后还给夏翳明。
巫云开依稀记得前世她昏了整整三天,自然是没见过夏翳明如此打水过来给她擦洗。面前这个男人眉目舒展,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夏翳明将手帕在盥里又洗了一下,然后搭在了一边。
两人相对无言。
权徽意权势滔天,能够与之抗衡的,只有眼前这个男人。
跃动的烛火下,夏翳明眸色如水,笔直的身形在她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帝王总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威压,压的人喘不过气。
挽起的黑色龙袍顺着夏翳明的手臂滑落,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欲转身离去:“朕明天再来看你。”
“等等——”巫云开脱口喊住了夏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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