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里慢慢地升出一片雾气，萦绕在天花板和暧黄的灯光下。热气让疲惫和虚弱舒缓了不少，我不禁用指尖碰了碰自己的左脸，如同触碰到一片淤泥一样，粘稠的触感中夹杂着些许的片状物。低头一看，食指上粘着不知是皮肤还是什么东西，泛着不规则的猩红色。可是我的脸，一点也没感觉到疼。
屋外是阿亦开门的声音，蒸汽混着说话声一股脑涌入我耳朵里，从开始清晰地听见“你终于来了”，到后面每个字都像裹着一层沙子一样流进我耳朵里，听得模糊又不真切起来。慢慢的，这些不清晰的声音变成了断断续续的轰鸣声。
摇了摇脑袋，可是耳边绵绵不绝的轰鸣声并没有随着我的动作消散，反而变得更严重起来。轰鸣的声音逐渐将周围其他的声音阻塞在外，一点一点敲击在我耳膜上，渗进脑中，直到手臂似乎被谁抓了一下。
我转过头，透过朦朦胧胧的水汽看到了阿亦模糊的面庞，她的嘴一张一合，过了好一会我才听见她说了什么。
“安安，卿墨来了。”
我点了点头，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了干净的衣服，套在了身上。
一出卫生间，午后白花花的阳光便落在了我脸上，站在这里，刚好能看见客厅的沙发上正坐着一个人。
我迟疑了一下，阿亦却先我一步走进了客厅，对着沙发上的人说道：“你来看看吧。”
“别……”我赶紧后退了几步，侧过了脸，不想让自己这么难堪的一面在别人面前展现出来。
日光洒在站在我身前的人身上，被汗浸湿的衣服下的胸口剧烈起伏着，良久，他长舒了一口气，双手搭在我肩膀上。
“林安坏，抬起头我看看，好吗？”最后两个字似乎带着一丝请求的意味，可是我不敢抬头，连我自己看了都害怕的左脸……何况是别人呢……
“安安……”阿亦走了过来，轻轻抱住了我，“没事的，别怕。”
我的身体一瞬间变得有些僵硬，内心的纠结让我完全无法放松下来，看着阿亦这样安慰我，反而更不知所措了。
阿亦抬起了头，手指轻轻地抚摸着我还完好的侧脸，吸了吸鼻子说着：“安安，听我的，卿墨肯定有办法的。”
我缓缓地转过了头，阿亦红红的眼眶里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她对我笑了笑，露出了两颗俏皮的小虎牙，然后对我点了点头。
“我的安安总是这么好看。”说完她对我吐了吐舌头，溜到了卿墨身后。
“唉……”一声长长的叹气声。
我抬起了头，卿墨正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我，但是在他眼神微微往左一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瞳孔明显地紧缩了一下。
果然……还是被吓到了吧……
我有些失望，但又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让我一下子失去了抬起头的勇气。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它自己就这样了。”
“抬起头让我再看看好吗？”
“不要。”
我摇着头，把头埋得更低了。
可是卿墨蹲了下来，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把抓住了我。
“别动。”
我看着他仰着头，原本狭长的眼睛此刻显得更加促狭了，眉头堆起了一座小山，薄唇紧抿着。
强烈的目光看得我全身都不自在，我只好伸出一只手挡在自己脸上，另一只手去遮他的双眼。
“你别看了……”
“好，那你别咬着嘴了，嘴唇都咬破了。”说完他站了起来，这时我才注意到嘴里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顺势拉起了我的手，将我引到了客厅，让我坐在沙发上。
阿亦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朝他点了点头，眼里满是“我把安安托付给你”的意思，然后一溜烟跑进卧室锁上了门。
她一走，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又不自觉地冒了出来，我缩在了沙发的一个角落里，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
“我知道，你害怕我看见你的脸。”
“可是，我一点也不怕。”
“你骗人！”我不满地反驳着，“你刚才看见我的第一眼，那个眼神，就是害怕。”
一声无奈的叹气声传了过来。
“就依你说的，可是你不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如何能治好你呢？”
唉？！他说的好像挺有道理的……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只好如实和他说着，并不是自己不愿意告诉他，而是真的一无所知。
“嗯……那你把今天的事情，从头到尾给我讲一遍吧，越详细越好。”
于是我把早上接到一个高中同学的电话，到后来阿亦逃难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卿墨，在说到蒙山的时候，卿墨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我偷偷瞥了他一眼，看见他正在客厅里不停地踱步。
“所以，是李亦难来了之后你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嗯……也可以这么说，可是这件事和阿亦没关系的。”我很害怕他因为担心过头，把我身上发生的不好的事情与阿亦联系起来，便在他还没开口的时候就强调着。
不过这句话对于他来说，似乎并没有多大作用，在来回踱了几圈后，他停了下来，然后一字一句地分析着。
“你的症状，和被蒙山的虫子咬伤后的症状很相近。我想，你应该也是被虫子咬了。至于来源，很有可能是李亦难带来的，不过，虫子为什么不咬她呢？”
“你打住，你别乱猜。”我赶紧站了起来，也顾不得自己受伤的左脸了，“这件事情和阿亦没有关系。”
“嗯……我相信你说的。”卿墨朝我点了点头，“可是……我不相信她。”说完他转过了头，朝着卧室的方向望去。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也知道这句带着明显挑剔和怀疑意味的句子代表着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他不明白我和阿亦的感情有多深，也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如此信任阿亦，“这样说来，我为什么要信你？”
他略微单薄的身影很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卿墨转过了头，有些嘲弄似的苦笑了几声：“对不起，是我太多疑了。”说完他走向了我，深深地看进我的眼底，目光强烈又压抑，这种感觉似曾相识，我被他盯得很不自在，但还是倔强地昂着头和他对视着。
他眨了眨眼，最终目光落在了我的左脸上。
“还疼吗？”他伸出了手，就在要落在我脸上的时候停在了半空，终了深深地叹了口气，眼底的温柔像一滩湖水一样，满满地溢了出来。
耳根子一下子就变得燥热起来，脸颊也开始发烫，眼前的人，在我质疑他的时候，第一时间却是对我道歉，那股本来呼之欲出的怒气和倔强一下子就像被戳破的气球漏了气一样，瘪了下去。
“对不起……是我说话太冲了……”
歉意满满的话，在现在说来，却是那么苍白无力。
他摇了摇头，站直了身子，原本纠结的表情又变得舒缓起来：“没关系，我们一起找到办法，然后治好你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