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怀翡端着果汁转身，便看到了站在身后的女孩。穿着条酒红色的抹胸超短裙，紧身款，年轻姣好的身材一览无遗。

避开视线，顾怀翡说了声抱歉，打算绕开她换条路走。女孩却水藻一般地缠上来，软绵绵地叫她：“顾老师。”

顾怀翡后退避让，手肘撞上吧台的桌楞，杯子倾斜，果汁洒了出来。

顾怀翡便把玻璃杯放回吧台，屈指在桌面扣了扣，有些无奈地说：“再倒一杯，麻烦了。”

调酒师将香槟放回冰桶中，朝顾怀翡点了下头。“好的，您稍等。”

顾怀翡侧身面朝调酒师，只留给女孩一个背影，女孩原地等了片刻，忍不住说：“顾老师看看我呀，不要不理我。”

挺委屈的声音，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落进不知情的人耳中，很容易脑补出一场大戏。

调酒师表情纹丝不动，但视线已经在她们之间偷偷来回好几圈了。

顾怀翡叹了口气，先往宋宛熠的方位看了看，见她背对自己安安静静地坐着，才转过身面对女孩。

“你认识我？”顾怀翡问。

“我喜欢顾老师很久了，可顾老师都不知道我是谁。”

女孩说着又要凑上前，顾怀翡虚虚挡了一下，余光看见斜前方一位认识的世家阔少，挑起嘴角冲自己做了一个拱手相让的手势，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女孩是他带来的，应该是他的女朋友或者暧昧关系。不过他并不在意，知道对方看上了其他人，就毫无留恋地转手送出。

像对待物品一样。

顾怀翡定定地看了阔少几眼，她一直不认同圈子里这种约定俗成的恋爱观，但毕竟是别人的事情，她没有理由插手。

见顾怀翡没甩掉自己直接走开，女孩似乎受到某种鼓励，弧线优美的胸口贴近了些，嗓音魅惑地说：“顾老师已经单身很多年了吧，不想念……女孩子的味道么？”

顾怀翡向后靠，手肘撑在吧台上，视线避开女孩，落向地板。

被无声地拒绝，女孩也不受影响，脸上挂着柔媚的笑容。“还是说，顾老师已经心有所属？”

顾怀翡沉默着，没回答。

“我不要顾老师的心。”做了美甲的手柔若无骨地攀上来，沿着西装排扣往下抚摸。“觉得寂寞的时候，我们可以互相陪伴。”

女孩红唇轻启，蛊惑道：“不会影响到你们的，她不会在意的。”

“我在意。”顾怀翡终于开口，“你也应该去找，同样在意你的那个人。”

顾怀翡始终没有看她，向旁边移动半步，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她的触碰。然后端起重新倒满的玻璃杯，对调酒师道了声谢，便不回头地向宋宛熠所在的方位走去。

女孩站在原地，久久没动，直到看见顾怀翡将果汁放到宋宛熠跟前的茶几上，然后笑着刮了刮她的侧脸。

毫无征兆，女孩捂着眼睛蹲了下去。

阔少去而复返，在吧台点了杯酒，然后伸脚踢了踢女孩的鞋尖，道：“伤心个什么劲，走，哥带你买包去。”

“我不要！”女孩的声音染上了哭意，不再像她伪装出来的那般成熟。

“怎么还哭上了，小姑娘就是麻烦。”阔少不再理会，端起洋酒，径直走开了。

她是真的很年轻，周围的人告诉她，青春漂亮就是资本，即使换不到通往上层阶级的门票，但起码可以换取车子、票子、房子。

身边的姑娘都是这么做的，上流交际圈也是默认许可的，她一直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直到被顾怀翡温和但坚定地回绝，她才突然意识到，珠宝首饰、香车名表，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对那些富家子弟而言，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比不过顾怀翡的一句“我在意”。

宋宛熠被刮了刮脸，没有像往常那样柔顺地抬头望过来，反而向旁边躲了下，避开顾怀翡的手。

她站起身，没看任何人，只是说了句“我有点困了，想先回去休息，姐姐你们玩得开心点”，便转身往门外走去。

她拎着裙摆，走得又快又急，顾怀翡蜷了下指尖，盯着她匆忙离开的背影，问：“发生什么事了？”

“她看见了。”陆清琢往吧台那边扫了一眼，卷起袖口，道：“去解释下吧。”

顾怀翡点了下头。

推门走进游廊，便看到宋宛熠站在耳房前面的转角处，身形不稳地扶着柱子，右脚似乎不舒服，走路时不太敢用力。

她想找人帮忙，回头看见来人是顾怀翡，又飞快地背过身去。

只是初冬，这场雪下得过于大了。

顾怀翡常年居住北方，也很多年没见过这样鹅毛般的落雪了。

庭院里一片雪白，密集的飞雪如一道细密的帘，将外界与这条游廊隔开。

宋宛熠纱裙单薄，后背深V剪裁，露出两片嶙峋突出的蝴蝶骨。裙摆在风里轻轻拂动，刺绣的星芒与碎雪浮起星星点点的光。

左侧是遮天蔽日的寂静大雪，右边是被彩漆窗棂挡住的喧嚣沸腾，而她双肩微颤，宛如误落凡尘、迷了路的仙界灵珠。

顾怀翡看着她，心底满是柔软。

从没想过，自己会在三十四岁这年，在雪中捡到一颗明珠。

乖巧，清澈，柔弱却也坚强。

每一次闪烁，都吸引着自己的全部目光。

“崴脚了吗？”顾怀翡走上前，俯身想检查她的情况。宋宛熠却忽然往旁边躲，整个人贴在柱子上，睫毛低垂着，不知道在看哪里。

“我没事。”

宋宛熠语气平淡地说完，左手按着柱子把自己撑起来，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正房跟两座厢房之间的抄手游廊不是直接连通的，设计了台阶，需要先走下去，经过耳房门前的窝角廊和檐廊，再回西厢房。

来的时候挽着顾怀翡，就已经走得挺费劲，这下又崴了脚，更是雪上加霜。

宋宛熠停在台阶前，迟疑了很久都没动。顾怀翡体贴地将手伸到她面前，示意道：“我扶你。”

宋宛熠却摇头：“谢谢，不用，我自己可以。”

宋宛熠姿态躲闪，语气客套疏离，一副要划清界限、拉开距离的样子。知道她在赌气，顾怀翡没说什么，只是安静而包容地看着她，悄悄伸手护在她身后。

宋宛熠忍着右脚腕的疼痛，吃力地抬起左脚，想迈步到下一级石阶。

全身大部分重量都压去了右脚，脚腕猛地刺痛，宋宛熠没忍住松了力气，整个人便瞬间向前倾斜。

她以为自己会摔下走廊，下一秒，一双有力的手臂拦腰搂住了她，往回一带。

她转身撞进顾怀翡怀中，听到耳边轻柔的叹息，然后双脚忽然离地，被垂直抱了起来。

顾怀翡左臂扣着她的腰，右手托着她的双腿，平稳地走下台阶。

四下里是漫漫雪幕，而顾怀翡抱着她行走在灯光昏黄的游廊里，如同一艘安稳宽广的船。

双脚悬空，宋宛熠下意识地抱紧顾怀翡的肩膀，呼吸着顾怀翡发间淡淡的馨香。

恍惚间，她不再是方才灯火阑珊下有些陌生的顾怀翡，变回了那个温柔的、会接纳自己一切的姐姐。

她静静停泊在这里，触手可及。

不是遥远的彼岸，而是经霜历雨攒够疲倦的一颗心，可以安然停靠的湖畔。

宋宛熠眨眨眼，有点想哭。放软了身子，双臂挂在顾怀翡肩上，放任自己向她的颈窝更深处陷入。

顾怀翡没回西厢房，穿过窝角廊，抱着她走向耳房。

木门被轻轻踢开，复又关紧。悬在墙上的字画被这阵风忽地卷起，又轻飘飘地落了回去。

玻璃窗挂着厚实的窗帘，暄和的暖意中暗香涌动，是熟悉的油烟墨的味道。

宋宛熠没睁眼，仅凭这缕墨香就判断得出，这里是顾怀翡的书房。

顾怀翡抱着她往里走，穿过高大的书架，把她放在宽敞的书桌上，面朝自己。

宋宛熠坐下的时候，身体碰到了桌角的毛笔架，整排倒悬的毛笔摇摇晃晃，如同她深藏的那颗心，在幽蓝的湖面沉没又浮起。

顾怀翡将笔架拿远了些，双手撑在她身子两侧的桌面上，低头看向她。

宋宛熠环抱着自己的手臂，在她低垂的目光中细细发颤，分不清是因为渗入皮肤里的寒气，还是因为怕被看穿心事的紧张。

安静的书房响起窸窣的布料摩擦声，然后带着体温的外套轻柔地披在了自己身上。

是那件被女孩抚摸过的西装。

宋宛熠瞬间全身僵直，想挣扎，想脱掉，刚抬起头，眉心便猝不及防地被顾怀翡吻住了。

一时间，宋宛熠忘记了周围的全部。

只能感受到落在眉间的，顾怀翡的温柔。

宋宛熠睫毛颤抖着，在无声的寂静中，被顾怀翡的温情密不透风地包围。

她像一丛被遗忘在废墟的爬山虎，在期待与枯萎中反复沉沦，终于等来春末夏初一场透彻的淋漓大雨。

枝叶摇晃新碧，绵密的春雨在宋宛熠的眼角滴落了一颗泪。

宋宛熠闭着双眼，听到顾怀翡的声音极尽温柔。

“妹妹生气了。”

“是我的错。”

“怎么做才能原谅我。”

“告诉我好吗。”

宋宛熠在她一声轻过一声的低语中睁开眼，泪珠倏地滚落，砸在顾怀翡的手背上。

她眼底蕴着水光，满心的委屈豁开了一个小口：“姐姐……我疼……”

顾怀翡后退一步，动作轻缓地抬起她的右腿，剥开层层叠叠的裙摆，露出纤细皓白的脚腕。

指尖挑开系带，高跟鞋瞬间坠落，顾怀翡的掌心毫无阻拦地贴上了宋宛熠的皮肤，边试着抚按，边观察她的表情：“这样疼吗？”

宋宛熠含着泪点头。

“那我轻一点。”顾怀翡轻声细语地哄劝，“揉开了就不疼了。”

宋宛熠的腿被抬到腰的高度，贴在顾怀翡雪白的衬衣上。

重心失衡，宋宛熠上半身微微后仰，手臂支撑在身后，以半躺着的姿势望向上方的顾怀翡，微不可闻地问出了那个藏了很久的心事：“姐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顾怀翡目光温和：“因为你叫我姐姐。”

宋宛熠安静了会儿，咬了咬下唇，继续问：“姐姐会是，很多人的姐姐吗……”

顾怀翡停下动作，眸光扫过来。

四目相对，宋宛熠的心脏在她的注视中跳乱了节奏。

她收回手，坐直身子，探出指尖握紧顾怀翡西装的衣襟。像是攒足了全部勇气，清澈的双眸柔弱但勇敢地回应着顾怀翡的视线。

她说：“姐姐能不能不要让别人碰你的衣服，能不能……只是我一个人的姐姐？”

顾怀翡松开手，让她的腿搭在自己腰间借力，然后向前迈了一步。“以后不会了。”

她站在宋宛熠双腿之间，宋宛熠的右腿缠在她腰上，她们呼吸交错，近在咫尺。

顾怀翡眼底深邃，仿佛藏着山川与宇宙。她朝宋宛熠伸出手，是明显的邀请：“只要你愿意，我就是你一个人的。”

西装从宋宛熠肩头滑了下去，但没人去理会，宋宛熠倾身向前，张开双臂，紧紧地抱住了顾怀翡。

脸贴进她怀中，泪痕在衬衣上抹去。宋宛熠心想，姐姐能不能，也不要让别人像这样靠在你怀中。

太过恃宠而骄，太越界无理的要求。

她不敢讲出口，然而顾怀翡仿佛懂得她一切未说出口的情绪。

顾怀翡亲了亲她的发顶，手一下下地在她背后轻拍，似在承诺：“我会做的更好一点，不会让你哭，不会再让你难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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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