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仙鹤》

顾怀翡微微一怔。

面前的女孩穿着套头毛衣,款式宽大,显得身形小巧。昂着头,下颌拉出柔软的弧线。一双泉水般清澈的眼半隐半现在碎发间,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纯情又灵动。

跟记忆中的画面叮地相碰,顾怀翡眉毛轻挑,不可思议道:“宛熠?”

宋宛熠点头,眼角弯弯,似乎因被认出而显得十分高兴。

顾怀翡走近两步,笑开:“没想到,新来的妹妹竟是你。”

宋宛熠跟着笑:“我也没想到。”

顾润祯见到这场景,也挺惊讶:“你们只在小时候见过一面,过了二十多年,还互相记得?”

“不是,我们几天前在瑞士偶遇过。”

顾怀翡心想,当时凭直觉认为她名字里的“宛”是这个“宛”,原来是因为曾经见过。

以为那晚一别再不会遇到,没想到人生何处不相逢,缘分又将她送到自己面前。

心头一烫,顾怀翡没忍住摘下手套,温热的手覆在宋宛熠头顶。然后微躬下身,深深地看进她眼底:“欢迎来B市,妹妹。”

两人靠得很近,顾怀翡的面容无比清晰地倒映进她的眼眸里。

当代成功女性大多化着浓妆,眉峰锋利如剑,眼线粗黑上挑,美得张扬,艳得有攻击性,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突显强大气场,跟自己的社会地位相配。

顾怀翡则是另一种样子,她的眉眼轮廓较淡,又很少上妆,远远看去,仿若泼墨山水中写意的一笔。

美得恢弘大气,却又不露锋芒,气韵端庄优雅,像幅静静悬于流金岁月间的古画。

四目相对,顾怀翡的表情除了一贯的温和沉着,还多了些别的情绪。

宋宛熠不禁回想起在瑞士的最后那晚,顾怀翡也是这样,手放在自己头顶,温柔地按了按。

当时没开灯,顾怀翡的面容隐在暗处看不清,只能通过气氛感受到她的想法。此刻灯火辉煌,落进她眼眸,化作璀璨的光点。

宋宛熠仿佛被烫到了一般,倏地移开视线。

余光落在沙发里的画筒上,宋宛熠恍然想起,自己还有个重要任务没完成。

小心翼翼地将画从筒里倾倒出来,双手平着捧起,郑重地送至顾润祯跟前,宋宛熠说:“顾爷爷,这是爷爷让我带给您的画。”

“厚延送我的?”顾润祯双手稳稳接过来,扭头朝站在旁边的保姆说:“小赵,拿双手套给我。”

保姆闻声去书房取来手套,顾润祯戴上,展开画卷,双目陡然一亮。

顾怀翡走上前几步,站在他身侧,垂眸看去,是一幅三尺四开的工笔重彩仙鹤图。

鹤姿态高雅,象征祥瑞与长寿,跟牡丹、荷花一样,是画家都喜爱描绘的题材。不过大多迎合市场,构图俗套,将鹤与松树画在一起,套用“松鹤延年”的美寓。

鹤不难画,难的是画出神.韵,不僵硬,不古板。可惜很多画家笔下的鹤只得其形,不得其神,配不起“仙”字。

眼前这幅画却是上上品,甫一开卷,仙气便扑面而来。

碧海浩荡,云雾磅礴,十只鹤振翅于千米高空,列阵飞回北方。

大洋上空的气流从洁白的羽翼间穿过,将每一只鹤的翅膀吹拂成不同的姿态。

没有一笔画天空,看画的人却仿佛置身于广阔蓝天,与鹤群一起穿云御风。

顾怀翡看过很多重彩画卷,但没有哪个能跟眼前的这幅一样,将工笔的细腻与写意的大气融为一体,令人心驰神往,壮怀感动。

情不自禁地,顾怀翡视线左移,想要探寻这画究竟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侧边红泥印章上方,一列俊逸的柳体字——宋厚延。

顾怀翡眸光一震,而后慢慢地,又从钦佩中浮现出些许怅然。

行内的人都知道,丹青世家宋厚延这支血脉,二十多年前如何大放异彩,二十多年后,又是如何沉寂落寞。

众多画家唏嘘感慨,仿佛从宋家的起落看到了传统国画兴衰的缩影。当高超画技失传,艺术作品失去瑰丽的灵魂,没落,就成为了必然趋势。

顾怀翡不动声色地收起遗憾,抬眼看向宋宛熠,真心实意地赞赏:“宋爷爷是当之无愧的名家。”

宋宛熠礼貌地微笑回应,唇角淡淡地勾起,眼睛却没在笑,反而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忧伤。

顾怀翡凝视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安静地捏紧了拎在手里的手套。

听家人说,宋宛熠没有跟随长辈的脚步学画,而是改行从医。看来她被保护得很好,不必像她父亲那样,肩负起振兴家业的重任。

可是或多或少地,她应该耳闻过家族的衰落,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以及浓郁的无可奈何,所以眼底才会有这样无力的悲伤。

正暗暗思考说什么安慰她比较合适,旁边默默观画,似乎已经入定了的顾润祯终于从画中醒来,长叹一声,然后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宋宛熠过来坐。

宋宛熠顺从地走过去坐下,顾润祯将画重新卷好,放回画筒,而后问:“你爷爷身体可好?”

“挺好的,只是手抖,很少画画了。”

宋宛熠的语气很平静,轻描淡写地回答了字面上的问题,同时也默认了潜台词之下的猜测——

宋厚延脑梗后不再作画,宋氏工笔没有传承人,变成了绝唱。

顾润祯默然半晌,再开口时换了话题,转而聊起了他们年轻时的故事。

两人是美术学院的校友,又都出身于丹青世家,兴趣相投,秉性相合,几次聚会后便成为了至交。

顾润祯主攻写意,宋厚延擅长工笔,二人才华横溢,又惺惺相惜,是当年B市国画界最璀璨的两颗新星。

宋宛熠的奶奶是S市人,不习惯北方干燥的气候,婚后不久,宋厚延便带着太太返回南方定居。

距离虽然隔远了,但友谊仍日益深厚,他们会为对方的每一次进步、每一个新成就而兴奋喝彩。

顾怀翡十二岁那年,顾润祯当选为全国美术家协会副主任,宋厚延带领全家老小飞来B市祝贺。那时他们都处于创作和名望的鼎盛时期,推杯换盏,抒不尽激荡胸意。

然而那次一别,再未有机会相见。

顾润祯眼底泛起泪花,侧过脸,目光温和地描摹宋宛熠的脸庞:“那时候你才五六岁,刚开始学写大字,怀翡手把手地教你。”

突然想起什么,顾润祯转头对顾怀翡说:“那次刚好你过生日,录了像,晚上打电话问问你母亲,文件存哪儿了,找出来看看。”

顾怀翡点头应了。

等到开饭,司机说等把宋宛熠送进职工宿舍,自己就回去了,顾润祯皱眉:“宛熠打算住宿舍?”

宋宛熠解释:“总共也就半年,租房子感觉有点麻烦。宿舍就在医院病房区后面,位置很近。我来进修,住宿舍更有学习气氛。”

顾润祯有不同意见:“厚延把你托付给我照顾,怎能让你住宿舍?且不说我跟你爷爷多年交情,就冲着送画的情意,我也不可能放着你不管。”

话说到这份上,继续推辞就不礼貌了,宋宛熠不再坚持,柔顺地点头:“我听顾爷爷的。”

“你人生地不熟,不放心你一个人住。”顾润祯琢磨片刻,道:“这样吧,怀翡,接妹妹去你那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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