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纽约某个酒店包厢。

一个中年男人用蹩脚的中文说:“傅教授,这是您的学生么?”

傅教授浅笑着点点头,“是,他叫江尘。”

江尘看着那个中年男人伸过来的手,沉默半晌才握了回去,礼貌又疏冷地开口:“您好。”

男人被博了热情也不恼,径自和其他人聊起来,傅教授苦恼地看着江尘,可怜兮兮地说:“小尘,你的求知热情呢?别整天冷着个脸好不好,你看你刚和我认识的时候天天笑,多可爱……”

江尘:“……教授您已经快四十了。”能不能别像小孩子一样对他……撒娇?

傅教授努努嘴角,嘀咕道:“这和你笑不笑有什么关系?”

江尘耳力好,无声一叹:“况且是您硬拉着我来,我是学医的,不是管金融的,学术交流的内容都不一样,您让我怎么求知?”

傅教授尴尬地笑笑。

“诶,傅教授您的朋友呢?”

“哦对,他不来了,是他的学生代替他来,好像是叫萧……萧牧,对,萧牧。”

江尘猛地站起来,引得所有人都看向他,他眸色微动,尽量平静道:“抱歉,失陪一下。”他越过座位走到门口,手扶上门把手——拉开。

江尘说不出他是什么心情,萧牧便不一样。

萧牧抬着的手还未收回去,被突然打开的门弄得愣住,低下头后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间里惊讶、欣喜、悲慽的情绪交替占领大脑,他低喃:“小尘……”

江尘抿了抿唇,偏头道:“麻烦,让一下行吗?”

“……抱歉。”萧牧侧身,反应有些迟顿,目光跟着江尘的背影,直至消失在视野,他才迟迟转身进了包厢。

“萧牧是吧?来来来,坐这儿,你们年轻人坐在一起。”傅教授指着江尘座位旁的空位。

萧牧迟疑着坐过去,傅教授偏头道:“你和江尘认识?”

萧牧敛眸,嗓音暗沉,“嗯,大学是同校的。”如果是他的话,应该会说不认识吧。

江尘在卫生间里待了很久,回来时看到他没什么反应了,若无其事地坐下。

萧牧心动则乱,但这次学术交流涉及学勤考核,他不得不收心思放在上面。

一群人讨论得越来越起劲,有人则提出,用喝酒来提升氛围,大部分教授对萧牧的能力都表示赞扬,于是一杯接一杯地去敬他。

“小牧不容易啊,一个人替导师来国外,走一个!”

“小牧以后就是博士了,庆祝一下,走一个!”

之后渐渐变为——

“小牧酒量真好,再走一个!”

“小牧长得帅,以后找的女朋友也定如出水芙蓉,走一个!”

萧牧都笑着杯杯入腹,一旁的江尘却在他第一杯开始便不爽了,只有他知道,萧牧胃不好,不好到什么程度呢?

一杯稍高一点浓度的酒下去病一天,两杯下去病三天,三杯下去直接打120好了。酸苦辣咸均不能沾,情绪起伏过大也不行,至于原因……

江尘目光寒戾锋锐地扫过一众人,面色阴沉,偏偏还不能发作,只好将注意力转到萧牧那里。

萧牧的五宫冷硬俊朗,每一根线条都流利精致,随着一杯杯的酒水入腹,他的目光也多了几分迷离,唇色苍白得和身后的白粉墙有得一拼。

江尘看见他的手掌按在腹部,正竭力安抚着手下的器官。

江尘的额角机械性地一抽,与此同时,萧牧也适时站起来提了一句“不适”,便脚步虚浮地离开了包厢。

萧牧自己也不清楚他是怎么出来的,只知道他当时疼得快出幻觉了,像是有人拿拳头狠狠地砸他的胃,用和稀泥的方式在里面搅得天翻地覆。他跌跌撞撞地推开卫生间的门反手将它锁上,然后便撑在洗手台上撕心裂肺地呕吐,胃酸和生理泪水一齐啪啪嗒嗒地落下来……

萧牧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目光一抬,镜中的人看起来比之前好一些了,至少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可怕,他用指骨摁了摁痛点,遂叹了一口气。

还好,这酒的度数不高,尚能经得住,况且这些年他的胃也养好了一些,要搁以前,他早就躺医院去了。

萧牧的目光黯了一些,像是被压弯了脊梁。

一张破得不能再破的废纸。

“萧牧。”一声低沉冷漠的嗓音将他唤了回来,他猛地抬头,和镜中的江尘来了个对眼。

江尘抱着手臂靠在门扉上,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不知何时,他将狼狈不堪的萧牧看了个彻底。

“你……什么时候来的?”萧牧喉咙干涩地问。

江尘眉头一皱,到嘴边的责备被他强行扳了180度,“……刚才。”

萧牧一愣,想朝他笑一下,但失败了,“看笑话了,小尘。”

江尘的指尖无意识地一动,目光移到对方那双充满红血丝的眼眸上,那一双本该是骄傲的,深邃的,不可一世的,此刻却像是野兽被抓住了弱点,显露出无措,和悲伤。

悲伤?江尘在内心嗤笑,他能悲伤什么?当初不是他把自己丢下的么,像扔腐烂的垃圾一样。

或许只是被发现狼狈,单纯感到难堪,况且发现这一幕的人是江尘。

江尘扯着嘴角,却毫无笑意,说:“你误会了,我哪敢。”敢看你的笑话。

萧牧心中一紧,声调明显透出慌乱:“小尘,我不是……”

江尘打断他:“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再叫我这个称呼实在是太扯了。”

萧牧的脸色更加苍白,按着胃腹的手更加用力,他嘴唇翕动着却不再发一言,垂眸看向地面,神情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江尘下意识觉得自己说得太重,可转念又想,萧牧曾经是如何伤的他?他只是将痛还回去。

“奉劝你一句,有病就趁早治,毕竟除了你的亲人,其他人可不会关心你。”江尘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萧牧在原地愣神,脑海里回荡着那句话,抓着大理石台的手泛着青筋和不正常的白,他轻喃道:“是啊,还有谁会关心我呢……你也不会再关心我了……再也没有……”

曾经,他们都是山东大学的学生,萧牧比江尘要大两届,他们的相遇是在一场校运动会上,他不想参加这些,就去报名了志愿者。

学生们站在场外,举着手罩在嘴边,大声喊着加油,又是楚学长又是许学长什么的,人很多,萧牧自然一个都没记住。

不,也不是。

他记住了一个。

萧牧被分配在八千米长跑的场地里,他收拾着休息区的桌子,将葡萄糖和水放得很规整,一丝不苟。

旁边的学妹一直盯着他看,但碍于他始终冷淡的脸没敢向他搭话。

萧牧的五官很端正,眉角凌厉,但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总是会让人不自觉忽略掉他身上的疏冷感,令人下意识想靠近。

现在的女孩都一样,虽渴望尘埃落定的婚姻,却不由自主地去喜欢那些对自己毫无兴趣的人,越挫越勇般。

萧牧事先将水兑好,以便参赛者拿取。

随着信号枪“砰”地一响,学生们奋力呼喊加油,声音很杂,但萧牧清清楚楚听到了一个名字——江尘。

他目光朝远处抬了一下,八条跑道中有一人遥遥领先,他胸前挂着号牌7,微分碎盖在迎面的风吹拂下有些凌乱,细密的汗珠贴在他的额头上,一双黝黑明亮的瞳眸坚定地注视着前方,却好像不经意间的一转,两人目光相接。

那一眼擦出的火花在萧牧心中轰然一炸,他盯着他许久,从远到近,从近到远,转瞬一圈便跑完,江尘已经领先后面半圈,

在要到休息区时,萧牧手中的糖水递了出去。

江尘视野中出现一只手,臂膀结实有力,线条勾勒出一条精致的弧线,指节修长,手中稳稳地端着一杯糖水,像是在说:快来喝了它。

江尘本来不是特别累,但那双手和它的主人一样,对他极具吸引力,他伸出手,握住杯沿,手掌擦过萧牧的指尖,在他精神极其亢奋的情况下,引得整只手臂都酥麻了好一阵。

江尘速度减下来,将糖水一饮而尽,他忽地转身,手臂抬起来朝萧牧挥了挥,喊道:“谢了!学长!”

潇洒过后转身,长腿一迈,速度好似更快。

场外的众学生顿时尖叫起来,分贝比以往更甚。

萧牧隔绝了周围的一切,目光一直追随着那个身影,像一簇火焰,燃烧他全身,像一道光,毫无预北地闯入萧牧的心。

江尘越过终点线,气都没喘一下,直直地又朝休息区跑去,可到了那儿,只剩一个女生,他咧嘴一笑,问:“姐姐,可以问问刚才的那个学长去哪了吗?”

女生被他的笑容激得脸颊发烫,“萧学长去那边接电话了。”她指了一个方向。

江尘谢过,朝那个方向去,目光环视了一圈,锁定了背着身打电话的萧牧,他站在不远处等,身体倚在栏杆上,抱着手细细地观察着对方,从发梢打量到鞋跟,最后停在他的肩胛骨位置,身形看着很瘦,但那身肌肉暴发力很强。

江尘目光有些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萧牧将电话挂断,无力地垂下,抓着手机的手狠狠用力,直到发抖,他稳了会儿呼吸,脸色却依旧苍白,处处都显示着此人的疲惫,他转身,瞧见了正盯着他的江尘,他一愣。

江尘猛地回神,很尴尬地碰了碰鼻子,他又瞥了几眼,将手放下去,不知为何,他觉得此刻上前搭话很不适时,因为萧牧的整个脸色看起来太差,眼中都透着深深的疲意。

萧牧上前几步,停在他面前,嗓音带着丝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问:“怎么了?”

江尘无措了一会儿,对方比他高了半个头,接近一米九,面无表情地向下俯视的时候很摄人,但他没太多这类感触,只觉对方很累,那种累嵌进了灵魂深处。

他悄悄用手在身上的兜里摸了摸,如他所料,找到了一颗水果夹心的糖,用透明的塑料袋装着,是橘子口味的。

江尘摊开手,往他那边一递,“谢谢你刚才的糖水。”

萧牧垂眼,接过了那颗糖,这才看清了那张号牌7,他心想。

原来是江尘啊……

他低声道:“谢谢。”

江尘抿唇,半天才干巴巴憋出一句:“学长,你……我能认识一下你吗?我叫江尘。”

萧牧定定地看着他,眼中的探究化作流水,他忽地偏头,低低地笑了。

他说:“萧牧,我叫萧牧,牧歌的牧。”

萧牧向辅导员请完假,到医院时已经快下午六点,早晨起来的时候胃疼,吃下几颗止疼药后便没再管,加上中午也没吃任何东西,导致他那病弱的胃又开始抗议,他按了按痛源,疼痛好似遍布了全身,他低头,喘了一口气。

到前台询问护士:“请问,杨兰在哪间病房?”

护士在电脑上操作一番,“在四楼重症监护室,你是家属?”

萧牧点头,道声谢后循着方向坐电梯到了四楼,这里很安静,过道几乎没有人走动,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重症监护室里有很多仪器,将病床中央的人围在一起。

杨兰戴着呼吸机,心率检侧仪发出“嘀嘀”声,她面色灰败,露出的手臂瘦如枯槁。

他从没见过杨兰这样,好像下一秒就可以离开他,在他印象里,他的母亲是无所不能的。

萧牧将手放在隔离玻璃上,隔着那层透明看着杨兰,他的母亲。

一根根管子插在她身上,看起来很疼,萧牧沉默着,心腔中的器官沉闷地跳动,他想,他该怎么办?

走廊断断续续地经过一些医生,一个稍老迈的医生停在他旁边,先看了看他,再看了看里面的杨兰,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叹气:“家属做好准备吧,病人是突发性心脏衰竭,目前命是吊住了,但……”

但人活不了太久。萧牧在心里接着他的话,他突然有些喘不过气,浑身有些发软,他哑着声问:“中途有其他人来过吗?”

“没有,你是第一个。”

他点头,如今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对他而言像是很艰难,他眼前发黑,嘴唇都在轻轻颤抖。

老医生走后,萧牧保持这一动作很久,直到肌肉僵硬,他才动了动,往后退到墙边,脊背靠在冰冷的墙上,他胸口起伏很大,嘴巴张着大口呼吸,他顺着墙滑下去,弯身蜷曲,很奇怪,他流不出泪。

但却很疲惫,很想睡觉。

他抬眸看着杨兰的侧脸,然后阖眼。

睡会儿吧,最后一次了……

萧牧从闭眼到睁眼不过十几分钟,他头疼得快炸开,刺骨的寒冷沁透四肢百骸,他站起来,脊背弯成一个明显的弧度,他抬手按着腹部,去找医生问手术费用。

盯着手上那张单子,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五十万。

萧牧存的生活费再加上兼职的工资也就五万,加上奖学金十万,把家底掏空顶多二十万,他根本付不起。

手机在兜里震动,他拿出来看了眼来电——何国广。

“叔叔。”

何国广那边很吵,他只能大声说话,噪音吼着刺得萧牧头晕,“小牧啊,叔叔我这边实在抽不来身,你应该见到你妈了吧?唉哟,我和你婶婶可能过几天才去看她。”他又顿了下,“那个……手术费用你知道吗?”

“……五十万。”萧牧累得不想说话,“钱我会自己想办法的,叔叔别担心。”

“啊好好好,那……就先挂了?”

他欲说话,耳边便传来挂断声,他将手机放下去,目光定定地看着地面,又毫无焦距。

一年不到,他的父亲先因事故离开,那时他身边还有杨兰陪着,而现在,只剩他自己。

萧牧的胃开始绞痛,像有搅拌机一下又一下在他的胃里翻搅,喉间涌上一股铁锈味,他往下咽,味道又从鼻间冲出来,他缓缓走到一边扶着墙弯腰,用拳头死死抵着胃,腹部一整个凹进去一大块。

护土见他如此,上前问:“先生,你怎么了?需不需要……”

后面的话萧牧听不见了,他像是掉进水里,耳边是水声,在水的深处,他被禁锢着不能动弹,全身发软,晕过去之前,他看见一个很熟悉的身影正朝他跑过来。

他伸手……

新手小竹前来报道!读者大大们多多海涵,本文可能有些逻辑方面的问题,但不影响阅读,如果有错别字欢迎读者大大们指出来,我一定会改的!? ?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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