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整座城市都颤动起来,四处弥漫着硫磺味,夜空中铁树银花,好不热闹。
小区里家家都亮着灯,似乎是某种习俗,无论房子大小,新年这几天,就算是没有窗户的屋子,也要打开灯亮堂亮堂,有些特别讲究生活的人家,挂起了小灯笼,放眼望去,张灯结彩,好不喜庆。
唯独12栋33层灯火黯淡。
客厅只开了几盏昏暗的小灯,羊毛地毯旁,落地灯晕开暖黄的光晕,铺在皱巴巴的笔记本上,俞宁跪坐在地毯上,指腹擦过中性笔的凹痕,他凝眉望向一串实验数据,思绪飘远。
前几天,他收到一封邮件,署名是Dennis Q. Hua,邀请他赴美参加一场学术会议,这实在很奇怪,俞宁一度怀疑是不是给黄静宜的邮件错发给他了,特别是对方的称呼他为“Bee”。
这简直就像一封恶作剧邮件。
俞宁将母亲的实验笔记翻了出来,也没找到Dennis Q. Hua的身影,反倒是年份较旧的一份论文,作者的名字有些模糊了,依稀可见工整的“邓”“华”的字样。
俞宁翻到最后,屏起一口气来——
“To My Moonlight:”
“You taught me to see through microscopes, yet never taught me how to see through my own heart.”
“……May your path ahead bloom like spring gardens, while I remain a quiet leaf in the margins of your academic story……2007.”
他出生的前一年?
俞宁蹙眉沉思,这是……
黄静宜提过的那个关门弟子,他远在康奈尔的师兄?
看起来不对吧,听这个“邓”的口气,并不像是只想做俞宁师兄的样子。
他一时间有些摸不准,轻轻合上了笔记,小心地放回盒子中。
无论如何,也都是过去式了,如今母亲已经不在,任是怎样的旧故亲朋,也无可奈何。
他想着,转眼看向窗外炸开的烟花。
视线落在对面楼,那扇熟悉无比的窗户前,站着一个人影,或许是也看见他了,兴奋的冲他挥了挥胳膊。
唐枕的电话随之而来:“俞宁!下楼放花!”
“……”俞宁哑然,“现在吗?”
清朗的少年音随着电流传来,带着按耐不住的兴奋:“现在也行,今晚什么时候都可以,只要你肯下楼,就是通宵也没问题!”
怎么突然又亢奋起来了,俞宁摇摇头,失笑道::好,那……等吃过年夜饭,我们去放烟花。”
唐枕那边十分嘈杂,电视声和聊天声交杂在一起,反倒不失热闹,他提高音量,语气骄傲:“那说定了啊,咱这火力足足的,你可不能放我鸽子!”
“嗯。”俞宁看向对面,嘴角挂着浅笑,冲他摆摆手,示意唐枕赶紧回去。
待到那身影恋恋不舍的离开,俞宁的笑容也如新雪消融,消失在脸上。
和唐枕的通话刚挂,另一通就急不可耐地播了进来。
俞宁脸上一僵,没有按下接通。
“嘟嘟嘟……”
直到手心微微渗出汗,他才回过神,终于下定决心,按下接听。
可是电话却突然断线了,随后是密码锁机械音无情的播报。
“开锁成功。 ”
俞宁瞳孔骤缩,手机掉在了地毯上,他几乎是立即防备起来,一双浅色瞳仁死死盯住玄关,下一秒,他对上了一双同样的,在镜片寒光后,注视着他的浅色眼睛。
…… ……
“哒,哒,哒……”
俞宁猝然睁开双眼,入目却是无尽的黑暗。
他被人绑住手脚,扔在疑似地毯一样的东西上,触感柔软,按照经验来看,价格不菲。
俞宁几乎是立即猜出这是哪里,他弓紧的背脊缓缓放松下来,可是蜷曲的手指还是暴露出他的紧张。
“你想要什么?”他竭力压制住紧张,嗓音沙哑。
无人应答,可是俞宁非常清楚的感觉到,方才下了楼梯的男人,就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眼皮轻轻覆上一双手,与唐枕的手不同,那双手阴冷细腻,显然保养得当。
微微光亮透过指缝,俞宁眯起眼睛,并未感到刺眼不适,唯独那双蛇皮般冰凉的手,激起了他胃里的翻腾。
他的好父亲轻笑一声,将光明归还给俞宁。
男人身量很高,与葬礼时的颓然不同,他正弓着腰,半蹲下来,慈爱的看着俞宁。
“小沨,今天是除夕,爸爸接你和妈妈回家过年。”
语气温柔如水,倒真像个顾家体贴的好丈夫好父亲,可是俞宁却登时从脚底,升起一股悚然,直顶头皮,连尾椎骨都酥麻起来。
俞荣城大费周章地将他从宁海绑到澳洲,绝不可能只是“过年”这么简单,除非俞宁三岁,否则绝不可能相信。
他不吭声,默默环视着四周。
装修古典华丽,家具高贵不**份,却四处透露出一股腐朽的气味。
18年前,黄静宜和俞荣城就在这座古堡步入婚姻的殿堂。
俞荣城叹气一声,仔细为他解开了手脚的束缚,嗓音低低的:“小沨,你总是这样,这几年,你越来越不肯和爸爸说话了。”
“连消息也不回,转账也不接。”他低眉叹惋,话锋急急一转,语气尖厉:“你怎么可以这样呢?你要知道的,爸爸的所有,俞家的所有,都是留给你的!”
真像是个在教育叛逆孩子的父亲,俞荣城抹了把脸,本就精心梳理的背头被他捋过,显得昳丽逼人,他痛惜地说道:“你怎么能因为一点小事,和爸爸怄气这么久,连带着你妈妈……”
他在房间里踱步,眼底带着偏执与疯狂。
“我同她说过的宋谦不过就是个私生子,我不会给他一点好处,她怎么还是同我生气,如今弄出假死来和我斗气……”
俞宁背脊挺直,那股骇人的悚然之感愈加强烈,他屏住呼吸,试图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可是俞荣城还是猛地转过身,指着俞宁厉声道:“小沨!是不是你?!你怂恿她!”
这一声指认如霹雷翔空,俞宁浑身一颤,杏眼中带上几分无助与厌恶。
俞荣城疯了,俞宁冷静地想。
他是个疯子,精神病。
看见俞宁脸上一闪而过的厌恶,俞荣城顿住了,浑身颤抖着跪下拥抱住了俞宁,用他父亲的怀抱,紧紧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怀中,他呜咽一声:“……对不起,对不起小沨……爸爸没有怪你,我只是……我只是不能相信……”
“你妈妈那么聪明,怎么会用这把戏骗我呢?”他松开俞宁,高高的俯视着那张心爱无比的脸,眼底已经被癫狂占据,语气却是毛骨悚然的温和:“所以,小沨,你告诉爸爸,妈妈在哪里?”
俞宁的后背被汗水浸湿,胸口剧烈起伏着,像一头被逼至绝境獠牙尽漏的兽崽,恶狠狠地瞪着俞荣城,他咬着牙,集起全身力气,对着那张令他憎恶的脸,狠狠砸出了一个拳头。
俞荣城被这一拳打得重心不稳,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撞到了身后的梨花博古架,架上的古董摆件稀里哗啦地碎了一地。他站稳后,一抹嘴角的血迹,不怒反笑:“我们小沨真有力气。”
俞宁几乎要被这话恶心的吐出来,正欲反唇相讥,却听俞荣城冷冷开口。
“看来那小子把你照顾的不错。”
这话轻飘飘的,像一朵云轻轻略过,俞宁的心却骤然提起,他快步上前揪住男人的衣领,吼道:“你他妈疯了吧!”
这个疯子,还要对唐枕做什么?!
俞荣城任由他揪着衣领,脸上那诡异的笑容愈发浓烈,仿佛在和自己年幼的孩子嬉闹,他用那双凉薄的笑眼看向俞宁,双手安抚般轻拍着俞宁的后背:“不可以这样和爸爸说话。”
他嘴角挂着浅笑,眼底却不见一丝笑意,用最寻常的语气,说:“小沨,你知道的,爸爸只不过是担心你在新学校不适应……不过,我很放心,你遇到了一个,这么体贴的——”
“朋友。”
俞宁瞳孔骤缩,脖子忍不住的细微震颤,俞荣城是个很细心的父亲,几乎是立即察觉到了,他轻轻按住俞宁的脖颈,压在了自己怀里,发出一声惋惜的叹息。
“忘掉你这个朋友吧,小沨。”
这些轻柔安慰的话却如同一道道巴掌扇到俞宁脸上,将少年心底那些小心翼翼藏着的暧昧心思,毫不留情地通通扯出,**裸地扔在他面前,羞耻、愤怒、耻辱、悲伤,各种情绪如汹涌潮水,瞬间将俞宁的大脑彻底淹没。
男人温柔地为他拭去泪痕,嘴角掀起一丝近乎疯狂的笑容:“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小沨,你只是……应该丢掉不合适的东西。”
“好吗?”
单机写文不知道多少天[加油]哇哇哇这章可真是把本女子为难的要死[加油][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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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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