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见此良人

白日是大人们的主场,天黑之后,书院的这群少年方才登场。

明熹穿着一身明亮的水华朱色广袖长衫,脸色也衬得像一株赤胆山茶花,带着笑意招呼众人,游刃有余。

“二哥,你也来了!”少女的目光明亮,见来人出现十分欣喜,上前就拉住一身碧山色衣裳的男子,“我说早就该出来看看的,快去那边坐着等我,我很快过来。”

男子性格看上去和明熹大相径庭,尚谷见他和明熹说话间眉眼温和,如朗月入怀,不禁好奇,问身边正喝酒的宋差:“这是何人?”

宋差抬眼一看,压低声音向尚谷解释:“明熹第二个哥哥,明植。平日里不见人,也就今天是妹妹生辰,才肯出来露个面吧。”

明植,尚谷对这个名字倒是有些印象,似乎是在长与日的密报中提过与谁成婚,白山查谢昀好友时此人也在册。

看着并不像是已经成家的人,听宋差这么说,性格还挺古怪。

好奇追问:“平日里不见人,这有什么说法吗?”

宋差抿了抿嘴,似乎是觉得难说,招呼尚谷附耳过去。

二人已经隔得挺近了,见尚谷不为所动,宋差接着道:“私事,还听不听?”

尚谷只好凑了过去,“好好好,听,你说。”

“前两年,陛下给他赐了婚,但就在婚期前半个月,突然传出了他双腿已残的消息。”

尚谷打量着明植走路的仪态,看不出任何异样,听宋差继续说:“据说是为了抗婚,自己从阁楼上摔下去。”

“这么狠?可后来还是完婚了。”

“你也知道,正是如此。那都护将军之女彼时已经卧病在床,但爱恋明植已久,一心只想与其成婚,特去邓太尉那里求来这恩典,怎会放弃。”

听起来是挺可怜的,不过明家也不是泛泛之辈,怎么舍得孩子受这样的委屈。

一病一残还想着成婚,尚谷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之后呢?”

“之后便成婚了,不过好景不长,成婚不到一月,那女子便身殒了。这位也就与两家都断了联系,自己住在南郊的小院里。我也是第二次见他。”

明植从二人面前经过,许是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微微垂眸,加快了步伐。

尚谷和宋差二人忙各自坐好,整理衣摆,装作无事发生。

可他们这边消停了,席间依旧随着明植的落座想起窃窃私语,不少明目张胆交头接耳,视线还时不时在明植身上流转。

明显看出他的不自在,尚谷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不愿见人了,心里颇为愧疚,忙不再去看明植。

席间人来人往,尚谷作为年纪这么小却已经在书院谋了差事的凤毛麟角,自然是少不来了人来说话,不一会儿功夫就约了十几盘棋。

这些人中不乏与谢昀关系密切之人。

推杯换盏之间尚谷脸都热了起来,明府的酒味道不错,没喝过几次酒的尚谷也易于接受,回味间满嘴葡萄的香甜,舌底生津。

已经有几人有了醉意开始哄闹,脑子混沌了追逐推搡着跑到亭边要去捞水中月亮。

有人则嚷嚷着想听明植抚琴一曲,让明熹无论如何请明植让他们一饱耳福。

说到琴尚谷兴趣上来,看着明熹一开始还替兄长推脱,但在众人的撺掇下还是去和明植交涉,明植脸上神色从断然拒绝到无奈,再到妥协,不过是妹妹几句撒娇的话之间。

“有二哥的琴,那还有剑舞才好,宋学长!”明熹抚手唤宋差,请宋差也为大家舞剑助兴。

原来宋差的剑心思是花在剑舞上了,见他已经两三分醉,没听见明熹的话,尚谷只好伸手戳了戳他。

不过人还是清醒着的,方才这是在缓会儿劲,自己起身应下就算了,还拉着尚谷一起。

尚谷本想拒绝,但其他人没想到尚谷除了棋下得好之外还会剑舞,纷纷拍起手来。

琴声先起,如潺潺流水,尚谷与宋差相背侧立,和琴起势,剑光如练,破空无声,剑随身走,身形流转间衣袂翻飞。

虽是第一次二人同台,剑招总是相通的,一招一式配合无间如行云流水。

而后琴声节奏转急,剑招也跟着忽变,气势凌厉,大开大合间带着猎猎风声或刺或斩,看得人酣畅淋漓。

临了,尚谷剑尖轻挑案边瓶中的绒菊,将硕大繁盛的花体送到明熹面前,贺道:“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

明熹看得出神,听到这话才拍手多谢尚谷和宋差,接过剑上绒菊。

“二哥!”明熹正要谢明植,就发现后者正看着身前的琴发愣。“二哥的琴艺更一贯令人叹服。”

明植这才缓缓起身,命人将琴收了下去,只是一言未发,向众宾客微微拱手便率先离席了。

明熹估计是以为明植不高兴了,追了上去,不过明植没有生气,因为明熹很快便乐呵呵回来,陪着前面围坐的人一起扔六博玩。

“呃……”尚谷刚才吃了不少黏腻的点心,又喝了酒,方才这一番动作下来,只觉得胸口恶心。

宋差转过头来,顶着一张红脸关切问:“尚谷你——”

说到这儿便没了下文,直接就一头往尚谷怀里栽,尚谷跟着头晕,一时没避让也没接住人,反而被这一撞跟着往后倒了下去,被宋差压着。

“重——重死了,给我起来。起来。”尚谷试图将人推开,自己却也使不上力气,反而更累了,额头都出了汗,只能躺平打算缓缓抽身。

好在终于有侍女注意到两人,忙过来将人扶起,尚谷这才得以解脱。

这一小会儿累得尚谷呼吸都重了,酒劲上来浑身发热。

拍拍脸清醒着站了起来,这园中景致不错,南边有一片竹林,白日路过的时候尚谷见那里有长凳,打算过去吹吹风缓缓。

但才穿过回廊,转角处看着眼前的大红柱子,脚下一软直接扑了过去。

好在不至于头破血流,只是眼冒金星,因为柱子没撞成,而是撞在了人肉墩子上。

“失礼……”尚谷看着眼前秋水般的双目,只觉天旋地转,分不清自己时躺着还是站着。

往后退了一步,便直接坐了下去,方才拍的那两下是把脑子里的浆糊晃匀了。

面前的人正要上前将他扶起,却被另一双手给拦住了抢先将地上的尚谷给扶了起来。

尚谷闻到熟悉的气味,也放心将身体往那边靠了过去,是白山进来了。

白山向面前的明植行礼道:“我家主人醉了,冒犯了公子实在抱歉,先告退了。”

“呕……”

尚谷干呕了一声,被白山迎面抱在怀里,自己给自己拍了拍胸口,“难受。”

“那我们先回去。”

等二人走远,明植才又坐了回去,刚才的位置,向后看,正是尚谷在席间的座位,自然已经空着了。

苍白的月光从头顶洒下来,落在人那张如画的脸上,今日可算是添了些生气。

秋夜风冷,有侍从捧来披风,蹲下为明植系上系带。“这样热闹的事,二公子多出来走走似乎心情也好上许多。”

“咦?”

“怎么了?”听见他疑惑的声音,明植询问。

侍从替他整理腰间挂饰的时候,掉出一块从未见过的手帕,十分精细,看做工不是府中之物。

明植记忆中身上也从没携带这样一块手帕,上面似乎还写了字。

打开一看,前半段写了诸如风姿清举、光风霁月、见此良人这样的词表达一见倾心,后半段则相邀共游瞳湖请人务必赏光。

明植看得好没意思,所谓一见倾心……花言巧语之徒,轻佻至极。

但看到落款,明植脸色稍稍好转,落款颇有意思,并未直接写下名字,而是几笔勾勒出一幅小图,应是一株谷穗。

“谷。”

侍从伺候人久了学得一手察言观色的本事,不曾漏掉明植细微的倏忽神色变动,小心问:“二公子可有头绪,这是何人所赠?”

明植未答,只将手帕仔细折叠好,继续放回怀里。

今晚他只与两人亲密接触过,一位是明熹,另一位则是方才跌跌撞撞喝醉了那位。

“他们怕是要闹到很晚,你去照看着,结束后将人安置妥当,别出了什么意外。”

侍从应声称是退下了。

要去吗?那位尚谷看上去年纪尚小,即使做了讲师,也难得稳重,兴许是一时兴起戏弄之语……

本就忧郁的眼神又添了一丝苦恼,怀着心事走回去的路都似乎远了不少。

而白山在明府自称尚谷侍从,到了书院自称明府侍从,两边倒之间可算光明正大走了一回书院正门。

但才进院门她还没功夫轻松一二,就察觉到尚谷似乎有些不对劲。

尚谷十分僵硬地趴在她背上,快步回到房间将人放到榻上时也像根木头似的,而且手心冰凉,面色发灰,呼吸浅淡,像是……

白山不由得脊背发凉,鬼使神差伸出食指去探尚谷的鼻息。

还好,温热的气息袭在白山食指上。

只是这情况实在不像喝醉了,“殿下,殿下。”

边晃着人边喊了两声依旧毫无反应。

尚谷素来并无隐疾,在阁中逢年过节也会同众人饮酒,从未有过这样。

白山忙去案边取来茶水,一手扶起尚谷一手蘸了几滴洒向尚谷,又按着人中,可算是见着尚谷眼皮微动。

双眼茫然地清醒过来,酒劲也无了,环视周围是熟悉的床架,帷幔,气息,肢体才松弛下来,在白山怀中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回来了?”

听见这句话白山就知道她已经清醒了,点点头,“嗯,殿下方才是睡过去让梦魇住了吗?”

“做了一个梦,绿幽幽的惹人发慌,风呼呼地刮,又冷,冷得骨头疼。”她说得没力气,仿佛真的去了什么地狱般走了一遭。

白山哈着气将人手心捂热,又拉过被褥将尚谷裹了起来放下,才起身去让房间暖和些:“那我去将炭盆燃起,移得近些。”

身上的被褥被越裹越紧,尚谷仍微微发抖,已经是深夜,换作往常早该入睡,可经此一梦,尚谷愣是眼睁睁到天将明才浅浅睡了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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