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让茶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沉重。
傅之年正想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温以安却抢先一步。
她从傅之年手里，拿过那个装着紫砂茶具的礼盒，双手捧着，递到杜老面前的茶桌上。
“杜爷爷，这是晚辈的一点心意。”她说，“我听祖母说，杜奶奶生前最爱喝您亲手泡的茶。她说，您泡的茶，有一种能让人心安的味道。”
“这套茶具是我特意选的。壶身圆润，出水柔和，最适合泡您珍藏的老岩茶。我想，用新的器物泡一壶熟悉的茶，或许能品出一些新的味道来。旧的回忆不必时时挂在墙上，刻意去提醒。只要茶香还在，那份心安的味道就永远都在。”
她的话说得很慢很轻。
每一个字都像一滴温润的雨水，精准地滴落在老人干涸的心田上。
她告诉他，人虽然不在了，但那份美好的感觉可以被延续下去。
杜老先生看着桌上那套古朴的茶具，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了一层薄薄的水光。
他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温以安一眼。
眼神里最初的审视和锐利，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欣赏、怀念和一丝长辈对晚辈的慈爱的神情。
“好，好……”他连说了两个“好”字，声音有些沙哑，“你们……坐吧。”
傅之年知道，这第一关他们过了。
而且是以一种他完全没有预料堪称完美的方式。
他看着温以安在杜老先生的示意下，坐到了茶桌旁，熟练地开始温杯、洗茶、冲泡。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韵律感。
阳光从格栅窗透进来，照在她低垂的眉眼上，宁静而美好。
傅之年全程坐在客位的椅子上，几乎没有说过话。
他看着她将第一杯泡好的、茶汤金黄的茶，恭敬地递到杜老先生面前。
又看着她将第二杯递到了自己面前。
他端起茶杯，茶香袅袅。他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氤氲的热气。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和温以安之间的差距。
他能用AI计算出杜老需要什么。
而温以安能洞悉杜老……害怕什么，渴望什么，怀念什么。
一个是物理层面的满足。
一个是精神层面的共鸣。
高下立判。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变成了温以安和杜老先生的专场。
他们从园林设计，聊到昆曲，又从古法制香，聊到她祖母年轻时的趣事。
温以安总能找到最恰当的话题，她的学识和谈吐让杜老先生越聊越投机，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
傅之年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听着，看着。
他偶尔会被杜老先生问到一两句关于公司经营的问题，他也都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但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只是一个陪衬。
一个温以安未婚夫身份的背景板。
直到管家进来，提醒杜老先生该吃药了，这场愉快的会谈才告一段落。
临走时，杜老先生亲自将他们送到院门口。
“温丫头，”他对温以安说，语气已经像在对自己的亲孙女说话，“以后常来家里坐坐，陪我这个老头子聊聊天。”
“好的，杜爷爷。”温以安笑着应下。
然后，杜老先生转向傅之年。他看着这个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彬彬有礼，却又像个局外人的年轻人，沉吟了片刻，说：
“你，配不上她。”
傅之年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不过，”杜老先生话锋一转，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她看上的人，想必也不会太差。年轻人，好好努力吧。”
说完，他便转身，背着手慢悠悠地回去了。
留下傅之年一个人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
回程的车上。
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默。
傅之年握着方向盘，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杜老先生最后那句话。
“你，配不上她。”
这是他活了三十年，首次听到如此直接、不加掩饰的负面评价。
不是针对他的事业，不是针对他的能力，而是针对他这个人。
一种陌生的、名为羞辱感的情绪，像病毒一样开始蔓延。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温以安。
她正靠在车窗上，闭着眼睛，似乎是累了。
她好像……完全没有听到杜老先生那句话。
或者听到了，也根本没放在心上。
傅之年忽然觉得更加烦躁。
车子开到温以安的公寓楼下。
温以安睁开眼，解开安全带。
“今天谢谢你。”傅之年说，声音有些干涩。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谢谢。
“不用谢。”温以安说，“这是协议的一部分。我拿了你的钱，自然要帮你办事。”
她推门下车。
“等一下。”傅之年叫住她。
温以安回头。
傅之年看着她，沉默了几秒，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的东西，递给她。
是一个车钥匙。
宾利的车钥匙。
“这是？”温以安不解。
“根据协议，在合作期间，你需要扮演我的未婚妻。一个合格的未婚妻，出行方式应该符合身份。”傅之年面无表情地说，“这辆车暂时归你使用。”
“我不会开车。”温以安直接拒绝。
“秦川会给你安排司机。”傅之年不给她拒绝的机会，“这也是协议的一部分。为了确保计划的真实性和一致性。”
温以安看着他。
杜老说他配不上她，那他就用最直接、最物质的方式，来装备她，标记她。
这辆价值千万的豪车，就像一件华丽的外套，一件移动的奢侈品。
他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宣告：
无论你多优秀，多能干。
你温以安依然是我傅之年用钱雇来的，可以被我随意装点的所有物。
这是一种幼稚的、带着怒气的、充满了男性自尊的报复。
温以安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看着眼前这个试图用金钱和物质来掩饰自己内心失序的男人，眼神里闪过一丝怜悯。
她没有再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