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大佛金身下供奉的三座牌位,升起的香烟逐渐模糊了台下女子的视线。
“爹爹、母亲、阿兄,你们在天有灵,保佑应舒和整个随府。今年祖母的身体有些不大好,没有你们在的时候康健利索,前几日应舒回家时瞧见祖母头上白发添了好多。”
惊岁眼睛有点泛酸,她跪着轻轻拍抚女子纤细的脊背,“将军、夫人、公子,惊岁会好好照顾小姐。”
随栖眠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水意,牵着惊岁的手。“今年随府有一件喜事,表哥他今年考上了功名,要是兄长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芙玉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是个大姑娘了。”
与此同时,与外面女子倾诉声一墙之隔的大佛金身后,是一处格外幽静的茶室,因此那些话尽数落在了正在执子下棋的二人耳中。
窗外日影斜斜爬上白玉棋盘,那单手执白子的男人却浑然不觉,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愣怔。
先前如同千军万马的杀招,此刻化作缠绕指尖的乱麻,怎么理都会越缠越紧,将男人的呼吸渐渐逼仄。
“殿下既然道心已乱,又何必强求在这里陪贫憎下棋。”
梵寂瞧着二人之间的白玉棋盘,原本白子的攻势相当精妙,说算无遗策也不为过,可偏偏在外面那道女声落下的时候,白子便开始落子成泥。
纪玉漾抬了抬下颚,执白子落下,嗓音如寒潭幽冷。“依本王看,灵岩寺的香火得再添些,不可否了这千年古刹的名号。”
闻言,坐在另一端的梵寂只是微微的摇了摇头,淡笑不语。
一切尽在不言中。
檐角铜铃无风自动,清泠的铜音混合着古树上无数的飘扬红带,宛如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随栖眠提着裙子在惊岁的搀扶下小心的登上木梯,将手中的红带往这颗常年吸收庙内香火的古树上挂去。
古树粗大的枝丫纵横交错,随栖眠就算踩着木梯,也不能完全够住。她只得微微踮起脚尖,咬了咬唇,伸手往高处。
女子窈窕单薄的背影早已落在不远处一紫衣男子眼中,纪玉漾眼神一错不错的盯着那抹青色。
云起在一旁陪着主子隐身在庙墙后,他注意到自家王爷停了步伐,目光似乎停留在前方,他不解的跟循着望去,看见熟悉的身影,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殿下,整个灵岩寺属下已经排查过了,再没有外人,您在这里看着也不是个办法。”
话音刚落,纪玉漾变猛的收回视线,睇了一眼擅自开口的云起,下颚紧绷,眼神转而也变得冷漠。“云起你多嘴了。”
云起赶忙低下头,“属下不敢。”
只是心里叹了口气,他表面上身为怀宁王的侍卫,可是私下里作为暗卫自小就在王府长大,身为离王爷身边最近的人,自是清楚殿下和随府嫡小姐的纠葛。
想到这里,他也不由得感叹世事无常,殿下和随府小姐本是自小相识,情谊非常,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两人只差捅破一层窗户纸。
怎料一夕之间,随大将军一家北上征战而战死沙场,唯独留下嫡小姐。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嫡小姐入了宫成为了景帝的妃嫔。
这边,因为处于凛冬,木梯上有未尽的潮意。随栖眠在踮脚往上成功挂上手中的红绳时,脚下打滑,身体的平衡显然维持不下去,眼见着就要从高高的木梯上掉落下来。
一直注意着那边一举一动的纪玉漾,瞳孔剧烈收缩,他撇了一眼身旁的云起,抬脚就将他踹向古树下。
云起整个人被纪玉漾当做人形肉盾踹了出去,正好接住了快要掉下的随栖眠。
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伴随着惊岁的庆幸的声音。
随栖眠这才睁开了眼睛,察觉到自己是被人用背部接住了,顺着惊岁的动作连忙起身。
“多谢这位公子。”她和惊岁一同扶起地上的人。
云起站起来有些无所适从的挠了挠头,脸上一片正经,但心里却无比心虚汗颜。“小姐无事就好。”
“是你,云起。”随栖眠一眼就认出了常跟随在纪玉漾身边的小侍卫。
惊岁自也是识得云起,她可不像自家小姐一样想的那么简单,审视狐疑的目光在云起的脸上不断逡巡。
“云起,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云起余光注意到不远处男人的眼神,心下一个激灵,连忙找好了理由。“属下是来灵岩寺替殿下取一样东西。”
随栖眠淡淡的嗯了一声,她的目光不受控制的在四周徘徊,像是要找到什么人似的。
不远处的纪玉漾微微后退,原本裸露在外的紫色袍角便也就一同隐藏在了庙墙之后。
惊岁瞪了一眼云起,眼神发出警告的意味。
云起撇撇嘴,偷偷瞪了一眼对面的惊岁,只不过内心苦闷,他一介侍卫,主子要做什么,也不是他能决断左右的。
“娘娘,我们走吧,黄昏将至,也快到宫门下钥的时辰了。”惊岁在一旁提醒道,气呼呼的不想看对面人一眼。
随栖眠失落的收回视线,与云起告别后,转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自是也没看见在她走时,那抹绛紫色的身影一直目送着前方女子的背影。
纪玉漾唇角抿直,他没有勇气迈出去与她见面,他强迫自己放下。可是再次见她有难,却无法做到心如止水。
如今她是宛嫔,他得称她为娘娘。
纪玉漾心里滞涩,面上便越发冷漠肃然。
“殿下。”云起瞧着自家王爷的脸色,心里既是担心又是无奈,他是觉得殿下既然还放不下随小姐,直接将人抢回来再来个私奔就好了,也不至于苦大仇深的样子,人家随小姐又看不到。
“云起,你去跟在她的马车身后,这雪天路滑,看着点。”纪玉漾吩咐完就自顾自的覆手抬头望着满树随风飘起的红带。
云起只能应是,转身离去。
雪天的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纪玉漾一动不动,视线不偏不倚的落在高处的一根红带上,似乎沉浸在回忆中无法回神。
“一入红尘情深似海,殿下何必不试着放下。”梵寂走到古树下,抬头望着漫漫红带。
纪玉漾淡淡的撇了一眼身旁人,梵寂本是京城的贵族子弟,却早早地带发修行。
“那倘若放不下呢。”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说,眼里闪过一丝懊悔。
梵寂笑了笑,“放不下的理由有很多,执念、恨、爱...殿下你又是那种?”
纪玉漾轻笑,笑不达眼底,一双凤眸微微眯起,他转而看向梵寂,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梵寂,我们认识这么久,从你在彭城卸任官职归来,这期间你究竟发生了什么。”
闻言,梵寂面上的神情丝毫未变,他望着古树枝干上的积雪,在身旁人看不见的视线内,瞳仁似乎有些虚化。
良久,纪玉漾才听见他落下的一句,“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即是我,殿下为何要去追根溯源那缥缈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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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入红尘深似海『已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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