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这么一出，出国之后，钱程跟家里彻底闹掰了，学费和前六个月的公寓租金交过之后就彻底断了钱程的生活费，按照美国的法律，学生签证打工是犯法的，他只好在中国人的餐厅里打黑工挣钱。

有概率被举报和饿死总要选一个。

白天的班儿比较抢手，因为安全。晚上，流浪汉随时会进来免费吃喝，还有一些磕嗨的人进来，所以钱程只有一个选择——晚班。好在餐厅管饭，他可以省一顿饭钱，于是他早上吃面包、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吃餐厅管的饭，一天只吃两顿饭。

他早上陪赵钧阳聊会儿天，赵钧阳还是老样子，一直很忙，每天累得声音都是哑的。钱程也还是老样子，不喜欢自己成为任何人的负担，没说自己出国断了供，所以赵钧阳也无从知道钱程发生了什么。

钱程起床去上课，下了课去打工，晚上回家睡觉，以此往复。也没有时间感觉焦虑，更没有时间感觉孤独。

快到期中，钱程熬夜赶了论文，转天起床上了洗手间，刚坐下来的时候感觉有点晕，他闭了闭眼，浑身冒冷汗，然后扶着旁边的墙站起身，根本站不住，直接跪在地上。

头靠在墙上，他知道自己要去吃块糖，于是扶着墙站起身，一步一步挪到桌子前，拿了块醒脑的润喉糖，攥着糖爬到床上，糖还没剥开就睡着了，也不知道睡着了还是晕了。

醒来的时候，看见赵钧阳给他发消息，打了几个微信电话，但是钱程没接，最后说他明天开庭就先睡了。

钱程回复：晚安，好梦。他眼前还是一阵阵泛黑，把那块糖的糖纸剥了，放在嘴里，又缓了会儿，才敢慢慢起来。

他看了看时间，必须要去上课了，从床上站起来的那一瞬间，钱程晃了一下，感觉地都在晃悠，于是扶着桌子，他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早上还是应该多吃一片面包的。

这天晚上，钱程因为不舒服睡的很早，手机调了静音，中途他醒了一下，翻了个身，没有看到手机亮了。

转天起来，银行卡里转入了一笔款项，他收到了他外婆给他发的消息：程程，你外公走了。你的事情外公外婆都知道了，你外公走的时候特意叮嘱我，让我跟你说找个你爱的就行。他怕你在外面受苦，嘱咐我给你汇点钱。

钱程的父母没有告诉钱程，是钱程的外婆给他发了微信，他看了看那个电话在他这边晚上两点多打进来的，应该是外公的最后一段话，他好像朦朦胧胧中醒了，但他没有接，就这样错过了。

钱程这一刻先是一片茫然，然后后悔像潮水一样涌至心头，他觉得心里堵得慌，很疼，很难受。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感觉什么是无助，像溺水的人没被人发现慢慢窒息一般。

钱程下意识给赵钧阳打了电话，赵钧阳在睡觉，也没有接，钱程挂了电话之后才发现自己在干什么。

在谈恋爱之前，他是绝不可能依赖一个人到出了事儿第一时间想听见对方的声音，可笑的是——他想听赵钧阳的声音，不是他父母。

因为他知道，他父母不会让他回去。

钱程下午下了班回家，给外婆打了电话，外婆还是那么温柔：“程程呀，最近忙不忙？”

钱程轻声道：“外婆，还好的。”他道，”我外公他……“

“你外公临走的时候最放不下的是你。他说他为你骄傲，只要你幸福，是谁都无所谓。”

钱程捂住脸：“我都不能回去……”

“外公不会怪你的。”外婆道。

钱程咬住下唇，他在无声地哭，他怕他外婆听出来。

外婆突然正色道：“钱不够就找我要，听见了吗，你外婆供你读书还是够的。”

钱程道：“好，谢谢外婆。”因为他外婆知道他肯定不会张嘴要钱的，所以直接汇了过来，再加上他存的钱，目前是够的。

钱程挂了电话，终于哭出了声，哭到最后钱程感觉心脏都在跟着身体一抽一抽的。他没有睡着觉，第二天又吐得头晕目眩，晚上去餐厅打工的时候，快结束的时候进来了一个流浪汉，钱程冷冰冰地说：“no free food（没有免费的饭）。”

流浪汉走了，他关门的时候，拎着他的晚餐，准确来说是后厨剩的饭。那个流浪汉就站在墙边，有一个硬硬的东西顶在他腰上，流浪汉身上的味道不好闻，混杂着一股臭味和一种香到极致的味道，令人恶心，钱程更晕了。

流浪汉说：“food（食物）。”

钱程拎着饭，攥紧了塑料袋：“shoot me please, I don’t wanna live。（打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流浪汉愣了，钱程说完就感觉有点站不住想吐，整个人往地上跪，风吹过来的时候那股恶心的味道消失了，是流浪汉跑了。

不知道怎么被他吓跑了，不知道是自己突然晕了还是觉得自己更惨，亦或是第一次见他这么不要命的。

钱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风吹过来的时候，感觉身上发冷，知道是自己又低血糖了。他爬起来的时候发现晚餐的汤都撒了，只剩一坨泡久了的面了，他简单处理了一下，拎着没有汤的面回家，淋了点酱油吃了。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在出柜的那一刹那就想明白了，所以他不后悔。要说后悔，那只有外公去世…可他就算有生活费，也没办法放下一切回国。

这是他的命，得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