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峰上常年云雾缭绕。
山下百姓有时打水挑担经过山脚下,会忍不住地抬头望向那被云雾遮住的山峰。巍峨高耸的山峰直入天际,隐没在层层叠叠的云中。山上遍布着郁郁葱葱的青苍树,看起来更添几分阴森。无论晴雨,那山头的云总是那样的浓密,把山中人的身影掩盖其中,又滋生出许多传说。
“阿爷,那山上果真住着仙人吗?要是真的有,为什么从来不见他们下山呢?”
“小孩子家少问这些,快些走。不许偷偷上山。山上有老虎。”
但孩童心性,大约就是你越不许他做的事情,他偏要做一个试试。常有人,或稚童,或少年,三五成群地约好了要去这“仙山”上闯一闯,看看是否有那传说中的仙人。
但说来也奇,每每走入山中石阶时,明明瞧着是在往上走,脚上步子也不曾停歇。但走啊走,从日出走到日落,又走到下一个日出,一直走到爷娘在家怎么也找不到人,焦急万分地打着火把和村人来寻,却在山脚下找着这几个迷茫万分的小鸡崽子,是一步也没能向山顶前进。
回去自然是少不了一顿好打。
不过孩子的好奇心,大概就像山上的野草一样,蓬勃得讨人厌。这一拨挨了打,下一拨又小心翼翼地密谋起来探险了。
郭福贵是他们这帮孩子的头儿。他今年十四岁,论岁数在这帮孩子里最长,个子生得比同龄人高大许多。可惜似乎只长岁数,没怎么长脑子,字不认得几个,整日里不是斗鸡遛狗便是为非作歹。郭屠户对这个儿子可谓溺爱非常,邻里有时闲话,常常笑说屠户家里宰一头猪,恐怕有半扇都进了他这儿子的嘴里了。
此时此刻,这小霸王正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一面撅着屁股吭哧吭哧爬着石阶,一面不住地回头看。屁股后面紧跟着两个小孩,也笑嘻嘻地推搡着往上爬:
“吴二狗,你娘又忘了给你补裤子了,瞧你,屁股都露出来半边了。”
“你这样去见仙人,仙人看见了恐怕都要被你的屁股吓得飞走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哄笑声中,被叫作吴二狗的小男孩气愤地转过头来。他用手徒劳地扽了扽褂子,试图掩盖住屁股后面那个不大不小的破洞,却只招来又一阵笑声。他眼珠一转,朝着身后约十几米远的地方大喊了一句:
“喂!阿蛮!你磨磨蹭蹭地还能爬上来吗?你不会真是个姑娘吧!”其余两人听见他这话,不由得将注意力转移到下面,又嘲弄地大笑起来。
原来这队伍后面隔着十几米,还有一个落单的小孩。他容貌生的十分秀气而稚嫩,十分白净,却偏偏在左眼眼尾有一点红色小痣,更衬得面容如雪。正因为容貌清秀,简直像个姑娘似的,娘以前清醒着的时候,常常打趣般叫他阿蛮,这正是女儿家常用的乳名。
这小孩看岁数比他们小一点,大约十一二岁的样子,身形十分纤细单薄。如今已经是初冬了,他身上却还穿着薄薄的单衣,半山腰的北风一吹,他不住地打着寒颤,只好紧紧拢着自己的衣襟,试图留住一点温暖。
“喂!你说你知道路,怎么走了这半天还没到?”郭福贵不耐烦地对着最后的那个身影大喊道,威胁性地晃了晃拳头:“你要是敢骗我们,信不信大爷我把你小子的尿都打出来!”
“上真所居,八千丈之上。着什么急呢?”那被叫作阿蛮的小男孩平静地回答道,只是因为寒冷,所以尾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上一点颤抖:
“你如果不信我,大可以自己去,我回家就是了。”说完他转身作势离开。
郭福贵连忙大叫道:“诶诶诶!你敢!”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了石阶,奔到阿蛮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薄衫,衣襟被拉扯出一个敞口,胸前带着的一个青色鱼形玉佩隐隐散着温润的柔光。寒风灌进来,冷得他又打了一个哆嗦。
郭福贵稀罕道:“哟,你们家穷成那个破样,你小子居然还偷藏了宝贝。给我看看。”说着伸手就要去夺那玉佩。
阿蛮终于皱起眉道:“给我放手。”
郭福贵勃然大怒:“敢这样跟大爷我说话?”一脚踹在阿蛮身上,他力气本就比寻常孩子大,阿蛮又无防备,这一下直接将他踹倒在地,滚进了路两旁的草丛中。山中露重,草叶上凝结的露珠很快地打湿了他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他身上。
阿蛮倒在地上,许久没能站起来,缓了好一阵。郭福贵这才慌张起来,以为自己一脚将他踹出了毛病,正伸手要去扶时,阿蛮已经缓缓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衣衫上的泥土,神色里露出几分和他年龄极其不相称的戾气,但很快就又面色如常了。
“福贵哥,咱们抓紧时间吧,待会儿天要黑了,还看不看仙人了?”这时上面的另一名孩子说话了。
身旁的吴二狗忙点头附和:“是呀是呀,别跟阿蛮生气了,咱们赶紧看仙人才是。”何况这阿蛮看起来病怏怏的,他是真害怕郭福贵一脚给他踹死了。虽然跟自己无关,但到时候爹娘一定也饶不了他。
“说的也是。”郭福贵从鼻子里挤出一声哼哼,一手拎着阿蛮,另一只手指向上面的另一个孩子:“马义兴,你过来拉着他,他走的实在太慢了,这样下去咱们什么时候能到。”
被指到的那孩子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但还是顺从地跑了下来,扶起阿蛮的一只胳膊。
“走吧。”他听见身旁的阿蛮平静地说。
一行人于是继续拾阶而上,向着那看上去似乎永远也不可能抵达的山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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