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柳夕臣便跟着牧风搬到了他所在的流风院住着。说是跟着,其实简直是牧风强行拽着柳夕臣在走。一路上不住地有陌生弟子向他打招呼,柳夕臣一一见过问好。又被牧风拖着向前,一路走,一路还喋喋不休地向他介绍停云峰上各处,当然,很大一部分是对于他本人的自吹自擂。
“……你瞧,刚刚我们走过来的地方呢就是试刃堂,以后你就在这个地方随着我们一同修炼。说起修炼,小师弟你有所不知,停云峰上独我有一套专门的心**诀,别人都不知道,以后你就好好地跟着我混,我一定倾囊相授,在得道之路上助你一臂之力…啊,咱们到了,这就是我们以后住的地方,怎么样,不错吧?”牧风一面絮絮叨叨,一面推开了这方院落的木门,发出吱的一声。
柳夕臣一路被他吵得耳朵疼,但面上仍然是一副谦恭的微笑,此刻抬头打量了一圈,才发现这院落虽小,却收拾的十分温馨,院内石桌上还摆着几个弹弓一类的小玩意儿,想来这位牧师兄平日里也没少做打鸟掏窝的勾当,他不禁微笑了一下,又跟着牧风推开屋门。
这当屋东西两边各设着一张床榻,中间用两列柜架隔开,又有一张案几,几件家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只是东西着实有些太繁杂,看得出屋子主人似乎用心收拾过了一番,只是无奈水平有限,而乱七八糟的野花野草机括木雕实在太多,满满堆了一柜子,纵然再极力收拾,也整洁不到哪去。
“咳。”牧风看了看这屋子,挠了挠头,又十分热心肠地把柳夕臣的包裹带到屋子西侧的床上。柳夕臣上山时孑然一身,这包裹当然是程银朱塞过来的,里面是一些干净换洗衣物并一应起居所需之物,满满当当一大兜子。程银朱也十分默认地没有塞给柳夕臣,而是不容分说地把偌大一个包裹压在了牧风肩上——后者看起来并无任何不满。
“好啦!看看怎么样!待会儿带你出去转转。”牧风安置好了东西,笑嘻嘻地转身过来看着他。
柳夕臣静默片刻,才试探性地开口:
“大师兄…就是救我性命的那位恩人,他住在哪?”
牧风一愣:“啊?大师兄,你要去找他吗?”
“只是想当面致谢。”
“哎哟”牧风挠着头:“大师兄吧,他这个人有点古怪。据说之前有一位同门颇为仰慕大师兄的风姿,于是日日徘徊在师兄的竹室之外,按理说,人家也只不过是借机想多说两句话,没想到大师兄一言不发,居然直接拔剑相向!那位同门回去生生哭了三天三夜呢。总之除了掌门,基本上一年到头谁也不和他说上几句话,哦其实掌门也很少找他,除了这次…哎呀扯远了,总之你要去找他也可以,但是略待一会儿聊表谢意就够了,千万不要停留。”牧风神情严肃地嘱托道。
这倒也奇怪。柳夕臣心想。这位大师兄在停云门诸位口中十分地冷心冷面、不近人情、孤僻乖张,简直是个天字号第一怪人了。但倘若他真是这样一个人,又为什么要救下自己?他与自己毫无瓜葛,总不能是见到自己突然就佛光普照痛改前非,立志于救苦救难了吧?还是说,柳夕臣皱了皱眉,此事另有隐情?
不论如何,他还是顺着牧风的指引一路穿过亭台楼阁,来到了师兄所居竹室。地方倒如其名,掩映在一片深翠的茂林修竹之中。柳夕臣上前轻轻叩门,等了半晌却没人应答,正思索该如何是好。这时突然一人在他身后出声道:
“你就是那个新上山的小师弟?”
柳夕臣转身浅浅一笑,礼数周全得挑不出一点差错来:“正是,我姓柳名夕臣。见过师兄。”
来人年不过束发,身上不似寻常弟子一般佩剑,而是以一金色软鞭缠腰。那金鞭光彩极为夺目,在阳光下璀璨耀眼,令人目眩。那人又轻哼了一声,这才斜着眼看了垂首静立的柳夕臣一眼:
“你是来找谢衍的?”
柳夕臣一愣。尽管不知谢衍是谁,但此时自己站在竹室门口,旁人一看便知要找的自然是竹室主人,那此人口中的谢衍,想必也就是大师兄本名了。只是停云峰上人人提到大师兄无不疏离畏惧,这人竟能直呼其名,看来关系匪浅。于是他回答道:
“师兄救我性命,特此来道谢。”
对面那人又冷哼一声:“他不在这,去后山洗心池了。你要是想找他,就去那儿吧”说罢不等柳夕臣回答,便自顾自地迈着大步走远了。
柳夕臣心下好奇。自从他来到停云峰上这几日,所遇之人无不和善可亲,唯独此人来者不善,横鼻子瞪眼的,似乎看自己很不顺眼。但也难怪,自己一个初来乍到的新人,人家看不顺眼也是常事。何况这么多年,他没少见到这种莫名其妙的敌意,简直是熟悉的有点令人感动了。他不作另想,转身朝着后山走去。
后山,刚刚来的路上倒是听牧风提了一嘴,那里有一处天然的泉水,名为洗心池。门中弟子凡有心神浮躁者,入此池中,必觉浑身有如针扎般刺痛不已。有时门内弟子受训,就会来此池中思过,直至心静如水,浑身无感时方能出。“但是——”牧风神秘地拖长了尾音:“你说这个池水虽然痛吧,也只有进去泡着的人才知道。虽然长老每次都要求你泡到无欲无求再出来,那你泡一会儿了受不了想出来就出来呗,谁知道你心静了没有?又没人能钻你肚子里去看,嘿嘿嘿。”言辞颇为问心无愧,想必他自己是没少做这种事的。
没几下,柳夕臣就转到了后山的花溪小径上。说来也奇怪,山下此时正值三九寒冬,已然飘雪。但这停云峰上反倒是处处春暖花香,鸟语莺啼,仿佛独立于尘世之外,真桃源也。这后山栽满桃花,盛放如朝霞满山,芳华灼灼,他一时倒看得入神,直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才停了脚步。斜前方约五六丈处立着一个小小的地名碑,上刻“洗心池”三字。正前方却是被一片更密的树影挡住了视线,看不到树后景象,只模糊看到池中水光浮动,裹挟着寒气逼人。这水难道是冷的不成,柳夕臣心中暗想。
“谁。”一道清冽的声音自树后传出,似乎比池水还冷上几分。
“柳夕臣。师兄唤我阿蛮就好。”柳夕臣笑吟吟站定回答。
阿蛮。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突然皱起眉,不由得将身子往池水中更沉了沉。好半晌才道:
“你来这做什么?”
柳夕臣立刻恭敬道:“叨扰师兄清修,那日幸得师兄所救,让夕臣能捡回一条性命。大恩大德,无以言表,特此拜谢师兄。”说罢,他俯下身子去弯腰欲拜,没成想却被一阵无形的劲力托住,让他的身子僵在了半空。
“不必。”池中人冷冷道:“救你乃无意之举,不必为此挂怀。既已上山,便为我门弟子,潜心修炼即可,日后无需与我过多走动。”
好生古怪的规矩。柳夕臣忍不住在心中暗想,上了你们这停云峰就成你们的人了,也不考量考量我根骨如何天资如何,更不问我本人意愿,要下山还被威逼一番。而这救了自己的恩人,本想好好给他道个谢,怎么也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面孔,真好似被拐上山了一般。他这样一想,声音里就难免带了点怨气:
“师兄是怪阿蛮多事了吗?”
“没有。”
“那就是嫌阿蛮不知分寸。”
“未曾。”
“那为何不愿意.......”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看见前方树影中一道寒光裹挟着无数桃花花瓣飞出,气势凌厉,直逼他面门。他一惊,慌忙侧身堪堪闪过,池中人已然穿戴齐整走出树后,面无表情道:
“聒噪。”说罢那人便拂衣而去了,只留下一地飘落的桃花。
......
什么人啊!
柳夕臣咬着牙将袖子一摔,气冲冲地转身回流风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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