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郎心

这内帐并不大,将她遮掩,肩以上盖了好些被褥。虽是雪天,还是将芳沅捂出了细汗。闷闷、昏昏。渐渐的,便听有男子之声将近,像是昭烈:“若非有窝藏,这外头的一匹红马却是谁的呢?”又一句,十足是葛术虎:“四儿来过吗?你告诉我!”海红珠惶恐道:“不知这人犯了怎样的罪……”葛术虎笑道:“她不曾犯错、犯罪,我追她只因她是我妻子。”她便道:“我看却不像呢。”昭烈问:“你见过她?”海红珠又瞒说:“半个时辰前确是来过,向我讨了一碗热奶茶,说无以为报,赠我一匹红马,便一个人又往西南边走了……说要去克烈部、去金国呢。”

“弟弟,我去帮你把她追回来!”

昭烈出帐,带上十来个人手骑马追远了……

葛术虎轻轻转步,环视一圈,见那矮桌上放了两只小木碗,摸一摸,尚有余温。

“不知大王子可也要喝一碗吗?”

而他未理,直往内帐而去,将那一切遮盖皆欲掀开……要掀最末一层时,忽见帘外动静——

“葛术虎,我只当此生再不得见你了!”

一道丽影飞扑来,二人相抱。

此言一发,海红珠方了悟,退步而出,将那两道毡帘也为他们掩好……葛术虎笑出来,将芳沅双臂抚摸一圈,极用力地推去那床褥上,一阵粗粗、深深的吻,舌头大而粗糙,右手滑入她衣领,每及一处皆细细捻弄,一呼一吸俱重浊,又将伸去她裙下,引她惊叫道“不要——”这清白的处子嗅着他冷冽而如松如柏、如泉如冰的体味终于慌乱,于是他笑道:“仿佛有些小呢——不过,我也不知怎样才算大。”她听了竟也未恼,面上晕红,痴痴将他耳上的绿松石坠子摸着……他凝神道:“四儿,你就是要我的心,我也一定剖给你。”她尚不信:“是单单对我好,还是对别的姑娘也好?”

“只对你好,你最好。”

他们并肩而坐,说着话。

“葛术虎,我真喜欢你。”

“那是自然,没有女人不喜欢我。”

“那你要她们吗?”

“这得听你的。”

“我不要你娶她们。”

“那我娶谁?”

“娶我,好不好?”

“好,娶你,一定娶你,我对长生天起誓,今生今世一定娶四儿。”

“我真喜欢你。”

“我的四儿,你喜欢我绝不会有我喜欢你那么多。”

“我大姐出嫁时,极风光。在我们临安,凡娶媳妇,得先起草帖子、细帖子,再送‘缴担红’、插‘回鱼箸’,接着下大定、小定。相中了媳妇,便插钗子;相不中,便留彩缎。连媒人也是分好几等的,一品媒戴盖头、穿紫褙子,二品媒戴帽、黄巾包髻,拿伞。郎君须下三金为聘,奉上金钏、金镯、金帔坠儿;定制一顶珠翠团冠,上插四时绢花。过大礼时,要‘铺房’‘起担子’‘拦门’‘撒谷豆’‘坐富贵’‘走送’‘高坐’,还有‘利市缴门红’‘牵巾’‘撒帐’‘合髻’‘饮交杯’……将那酒盏与花冠子掷在床下,此盏一仰一合便是‘大吉’了……大姐洞房时,我们做姊妹的还去闹过,讨来了一些香糖果子呢。”芳沅道,“那盖头大红胜血,大姐的嘴唇也红似滴血……她说:‘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葛术虎抄起一方枕巾,将她的头蒙了,笑道:“你戴了盖头,便也是我的新娘子了。”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了那金扁簪,“这一件本是要送我阿娘的,但我想着,四儿也配得它。不必还我,送你你便收下。这就是定礼、聘礼了。”

她掀开枕巾,眼如星转,将它抱在怀中:“你不知,我梦中还是临安的风月……”

“四儿,从此后我便是你的临安。”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她肩上,又抱作一处,“我真怕……四儿我真怕……倘未追上,叫你出了什么事,我会痛苦、懊悔一辈子的。等我七老八十时,我还会想起,我命中有过这么一个好姑娘!因我不珍惜,她便像日头下的春雪一样化了!散了!”“可是……葛术虎,你帮帮我,好么?我一定要去金国找完颜宽,借他之势为我爹爹洗冤。”芳沅道,“或许,金人也并非全是歹人、奸人。或许,完颜宽就是一个正直、正义之士。‘沅’字,便是阿娘为纪念这完颜宽而取。若他当真是个恶人,又何必记挂他呢!我到底流着他的血……”她又将腰上玉佩解下,如鹅卵大,配一对松绿洒金如意绦,“有一回我生了病、发了热,是爹爹将我负在肩上哄。我打他的背,他也不恼呢……我是十二月二十日生的,生时雪皑皑、梅满山,所以爹爹为我取了一个号,叫‘雪蕊娘子’……如今他遭了劫难,我不可以不救的……”

“此值严冬,大雪路难行。”葛术虎道,“等开春吧。”

风雪乍歇,两人相依而出,向海红珠别过。

“这匹红马便送你了,好心的女子。”

葛术虎将芳沅扶上了阿兰的背,自己也上了鞍,将她搂护在怀,一手执辔,悠悠而行,如驭一条白龙……天地辽远,上下皆白,白马在其中也犹雪片一般,人影洒墨只两点……

“葛术虎,我真喜欢你。”

“没有女人不喜欢我。”

“娶我,好不好?”

“我对长生天起誓,今生今世一定娶四儿。”

归来时,先有一个那可儿上来道:“大汗请大王子一见。”葛术虎与芳沅互递一眼,她紧紧抱上他一边的胳膊,可他还是说:“你先回去找东方夫妇,等一等我,不会有事的。”便有两个婢女将她送下去了。她一面走,一面又回头,见他随那那可儿入了王帐……

一记耳光便打在他脸上,痛而响亮。

敦必乃骂道:“豺虎一般凶的东西,敢忤逆你的母亲!倘是来了暴风雪,你一个人冻死就算了,还要拖累你的兄弟!将脸送上来,我还要打你!”

葛术虎静静立在王帐中央,头也未低,目犹正视。

那剩下的一掌还是没有落下来。

敦必乃负手道:“我要处死这个女子。”

葛术虎方惊慌起来:“不行!”

“我也非头一天想杀她了。这么一个无用的东西,惹是生非的祸根、妖孽,又流着梁王的血,早该杀了!如非你和安娘子一再求情……”

“不可以杀她!她是我的妻子!”

“妻子?”敦必乃冷冷嗤了一声,“我告诉你,你的妻子是阔真。”

葛术虎道:“我不会娶阔真,我要退婚。”

“胡说!”

“我要退婚!”

又是一掌打下来,痛是痛了些,但其声闷闷。

葛术虎重重一声跪下来,膝盖一痛,朝他再拜道:“二弟也未娶亲,阿爹大可叫他去娶阔真。再不成,昭烈也行。难道阿爹就没有过心上人吗?”一道泪直直坠下,容色不动,“难道阿爹此生竟不知情爱吗?”敦必乃惊愕地看他,欲打又未打,背过身去,默默良久,终于说道:“我像你这么大时,确有一个相好。她是伺候我的奴婢,方十六岁。一个春夜,她偷偷在河边濯足,被我看见了——确是偷看。那是一双极白净的脚,像水中花。我喜欢上了她,可她只是一个奴婢,要做也只能做别妻。我不想委屈了她,向我阿爹提了这事。他将我打了出去……这姑娘说,只要能跟着我,并不拘做什么,妾也好,婢也罢。后来塔塔儿人打了过来,将这春花一般的姑娘掳走了……我立誓要将她救出来,带了人马去,可是她已经死了……听说是有强徒无礼,她宁死不从,便被杀掉了……你知道吗?她叫莲珠,她只有十六岁,她永远只有十六岁……”也是一道泪从敦必乃眼中坠下,浊泪如酒,他将它粗擦一遍,又转回身来,说道:“葛术虎,你若真心要她,那便要吧。退婚之事,还得雪化后再去克烈部与我兄弟议一议。”

……

“四儿可算回来了!”

安娘子笑迎上来,拉芳沅入座,又斟茶一碗。

“大王子急坏了,我们也急坏了呢!”

互相讲过些体己话,芳沅又见那桌面铺了一些纸笔,上书一首:十年无梦得还家,独立青峰野水涯。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东方钺看她有品读之意,便笑道:“平生惟得好诗一二首,岂能占尽天下绝句!”饮茶半碗,又说,“此战虽胜,而无战利。倘得机遇,再使金国,我必学那王彦潜,佩剑一把。《战国策》有言:‘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苍鹰击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与臣而将四矣。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这纥石烈志宁十分骄横无礼,我直欲拔剑斩之!叫这些金贼尝一尝我这‘布衣之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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