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慈生到家后拿出医院开的药，是治疗失眠的药，他最近睡眠已经变得很差，晚上入睡困难，中间多梦易醒，早晨又醒得很早，他感觉他的身体逐渐像灌了铅一样发沉。

他还在雷打不动地坚持健身，有一次他无意中看到休息不好健身会有猝死的风险，他心中没有什么起伏，面不改色地划了过去。

表面上他还在上班，实际上他好像对一切开始失去了兴趣。

包括吃饭和睡觉，对挣钱也开始失去了兴趣。

现在他是自己一个人住，苏禾和他见面时第一个注意到他的异常，“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程慈生很平静坦然地承认，语气像谈论今天的天气那样寻常，“我抑郁症复发了，现在在配合治疗。”

“是不是你们的分手导致你复发?”苏禾眼睛泛红，她开始泣不成声。

“跟你没关系，你不要多想。”

苏禾回到家，自从知道程慈生生病之后内心开始千转百回，过去的事开始浮现在眼前。

她和程慈生是高中同学，之前是同级不同班，只有高三这一年在同一个班里，程慈生高中三年一直是别人口中邻居家的孩子，学业优，长相佳，运动好，他篮球打得很不错，有不少朋友。

高考之后大家都喜欢结伴出游，他和一个朋友去海滨城市旅游的时候，出行的第二天傍晚朋友在海边浴场被离岸流卷走，他第一时间报了警，人第二天才找到，朋友的父母抱着自己儿子冰冷的身体哀痛欲绝。

那个暑假程慈生像变了一个人，他开始变得封闭自己，刘慧安看儿子这样，也带他去看过心理医生，但没有什么效果，只好带他回自己娘家散心，程慈生外婆家在一个好山好水的小城，苏禾奶奶和他外婆正好是邻居，暑假里两个人因此结识并熟悉了起来。

之前同学出去旅游因意外去世的消息已经在学校群里炸过几轮，说什么的都有，有说他也是受害者，自己的好友在一起旅游时去世真的打击很大，也有的说程慈生作为一起出游的人也有责任，之前他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一朝出了事情，有些内心不平的人开始发挥自己想象力用力回踩。

家里人为了避免进一步刺激到他，把他的手机换成了只能接打电话的老人机，在没人认识他的小城，程慈生开始习惯了陌生地方的生活。

大学九月上旬才开学，在快三个月的时间里，苏禾经常和他一起去做一些事情，爬山徒步，一起去图书馆看书，去植物园还有当地集市逛逛，苏禾的好友知道他们的往来，问他们是不是在谈恋爱，苏禾摇头说不是，他们只是朋友。

苏禾后来在记忆中剖析自己，那个暑假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是喜欢吗，她不确定，长得好看又有能力的男生，女生可能会很自然地去欣赏，但更多的可能是她对他感到深深的怜惜。

虽然是同龄人，但苏禾不希望一个人原本可以有很美好的人生，而因为遭受重大变故而变得一蹶不振。

暑假过后两个人去了不同的大学，刚开始还有联系，后来因为大家都很忙，那个有着灰色基调的暑假谁也不愿再提起，所以后来自然而谈就断了联系。

苏禾再次见到程慈生是大学毕业三年后，高中同学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小范围聚餐，其中一个男同学和苏禾有工作上的往来，知道她也在项城，随口问她要不要晚上一起聚一聚。

苏禾第一反应是要拒绝，结果对方说，“就高中经常一起打球的那几个，程慈生你认识吧，他也来，”她当时就要脱口而出的拒绝就这么咽了回去。

鬼使神差的，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他们明明好几年不联系了，之前不熟，之后也不熟，当年的暑假就是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她都已经忘记了，但她现在确实是很想再见到他。

苏禾聚餐那天晚上穿了一件价格让自己肉痛的裙子，但见了面之后才发现大家都穿得很随意，她反而有种着装过于隆重的尴尬，她进门的时候有好几个男生一起起哄，“热烈欢迎苏女神，”程慈生当时也在，普通的一件白衬衫在他身上好像都在发光，几年之后的他如她预料的那样变得非常耀眼。

苏禾进门的时候程慈生正和别人有说有笑，和同窗的笑容中好像还带着当年的少年气，见到苏禾，他起身笑着看她，好像知道她会来，“苏禾，很久不见了。”

当天晚上苏禾的心脏一直在不正常地跳动，一回想起自己和程慈生见面的场景心脏就像要跳出胸腔，飞到天上去。

一晚上的似睡非睡，第二天她终于承认了一个事实，她确定自己对现在的程慈生一见钟情。

她开始密切关注程慈生的朋友圈，这次聚会加了几个好友，在朋友圈开始看见他们的互动评论，周末的一天，程慈生发了一张湖上日出的照片，一个同学很快评论：资本家的生活就是滋润，又和女朋友出去浪了。

这条程慈生虽然没有回复，但是苏禾知道了一条重要信息，就是他有女朋友。

也是，像他这样的男生不会单身，理智上知道这件事，但是嫉妒和不甘像蜘蛛网一样紧紧勒进她的心脏。

后来她和跟自己工作上有往来的男生那里知道程慈生和那个女生已经互相见了家长，可能很快就要定下来了，突然袭来的恐慌窜遍全身，最后像利剑一样精准地击中了她的大脑。

在这种状态下，她约程慈生见了一面。

苏禾之后时不时会回想自己生命中最不堪的一段对话，大部分她记不住了，但有的她可能会记到自己老去为止。

她表面很淡然，刚做的美甲抵进了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最近这种身心上的痛楚让她孤注一掷，“现在看到大家都过得很不错真是开心呀，想当年我们......”

“慈生，听他们说你现在过得非常幸福，真为你高兴。”

有时候真正残忍的是那些没有说出口的留白，让人忍不住自己去发挥想象，去多想。

听到她的话，程慈生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后来他们两个又见过几面，苏禾每次找的理由都很自然，但她每一次的出现对程慈生来说都是一种来自过去深层次的刺激。

程慈生开始做噩梦，在梦里他身体掉进冰冷的海水，不远处是朋友苍白的脸，他的眼睛看着自己，眼神里是责备，他的嘴巴一张一合，程慈生拼劲全力游过去，听见朋友在说，“你为什么没有救我？”

“你现在过得非常幸福，可是你配吗？”

他难受极了，还想继续向好友游过去，一阵海浪扑来，对方闭上眼睛沉入海中彻底消失在自己眼前。

程慈生夜里从噩梦中醒来，头发里全是冷汗，梦中的痛苦逐渐蔓延到现实中。

他后来一直挣扎，最后还是难以抵制自己的心魔。

颜言睡梦中口渴，起来去喝水，外面天色微明，她在沙发上披了一件薄毯，拿着水杯走去阳台，新鲜的空气让她身体有点振奋，但是大脑还没醒过来。

楼下停着一辆车，她看了一眼，喝完水倒在床上继续睡。

周五的晚上颜言突然想吃零食，小区不远处有家精品超市，她直接溜达着过去，路边是成群结队散步的，还有一堆老头在谈论国家大事，颜言过去的时候，一个大爷正高声发表他的感言，“比起美国，我们这里的生活水平算是不错的。”

颜言买了零食和水果，又在公园里坐了一会，跟家里通了一会电话，公园里空气湿润，但她接连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只好起身回家。

到楼下的时候她发现那辆车又出现了，最近一段时间，有人的车每天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楼下。

她还是打算视而不见，进了楼道口，打算上楼的时候，她内心突然滋生出一股戾气，人就是这么复杂，这么让人不理解的动物吗。

她拎着东西走到车旁敲了敲车窗，过了几秒钟，车窗降下来，她刚想说话的时候看见车里人那张如同溺水一般的脸庞。

程慈生脸色苍白，他瘦了不少，头发也长了，整个人看上去不太对劲。

颜言张了张嘴，然后问：“你还好吧？”

程慈生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像长途跋涉的人终于看见水源那样，他自嘲地袒露自己，“我不太好。”

颜言很想讽刺他，终于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会不好呢，但他这会看起来很不对劲，她点了点头，“去医院看看吧，别在这待着。”

她说完转身离开了，后面传来下车关车门的声音，有仓促的脚步声，接着她的胳膊就被人拉住了，“言言。”

颜言没有说话，她想把胳膊抽出来，结果对方这会力气奇大，手像铁钳一样抓住自己。

颜言手里拎着重重的东西，她不想和他在下面继续拉扯，她呼出一口气，“你先放开我，”对方没反应，“我胳膊有点痛，”对方立马把手松了下来。

颜言看他沉默的样子，“你先跟我上楼吧。”

打开房门后，程慈生在后面拎着东西走进来，颜言打开鞋柜，才想起来之前把他的东西都打包寄给他了，她拿出一次性的拖鞋递给他。

程慈生坐在沙发上，周围熟悉的一切让他感到亲切自然，这会他全身像卸力一样突然很想睡觉。

颜言洗完水果出来的时候发现程慈生在沙发上闭着眼睛，走近一看发现人真的睡着了，他的样子看起来非常累。

颜言吃了点水果，又在客厅里坐了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旁边的人真的是一睡不醒，她把空调调到适宜的温度，又放了一件薄毯，她关掉客厅的灯进了卧室。

程慈生醒来的时候外面已经天亮了，他发现自己在沙发上躺着，身上披着薄毯，头下是熟悉的枕头，沙发上空间虽然只能勉强伸得开，但他休息得非常好，是几个月来睡眠最好的一次。

好像身体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得到熨帖，身心轻盈舒适，他转头看向卧室，卧室的门关着。

颜言打开房门走进客厅，发现桌子上摆了丰盛的早餐，都是自己爱吃的，这时候正有人从厨房里端着粥走出来。

两个人吃完早饭，颜言看着跟昨天判若两人的程慈生，“你来是不是有话要说？”

程慈生眼睛看着她，“我跟苏禾没有在一起过。”

在颜言有点疑惑的眼神中他告诉了她一切。

有些事情的真相荒诞又残忍，自己的失恋原来是别人陷入泥潭中的一番挣扎。

颜言坐在那里心情很复杂，她问，“你现在怎么样？”

“我一直在积极配合治疗。”

她点点头，“每个人都有权利生活得更好。”

三个月后。

苏禾在路口等红绿灯，旁边左转道开过来一辆车，她眼睛看着前面的信号灯，在想明天会议上的细节。

季节已经是深秋，路旁的大树叶子颜色红黄相间，到傍晚的时候突然起了大风，把落叶刮得乱飞，有树叶啪嗒一声打在左车窗上，苏禾视线向左看，看到了对面车里坐着的人。

副驾驶上是一个女人，侧颜轮廓精致漂亮，和驾驶位上的人正在说话，两个人穿着同款的外套，有说有笑很开心的样子，男的手在女生额头上贴了贴，苏禾再看的时候左转弯绿灯，她看着那辆车驶出了自己的视线。

是程慈生的车。

她想起自己最后一次和他见面的场景，他脸色有点差，但是眼神清明，“我们两个更适合做朋友。”

听到程慈生这样说，苏禾内心感到一阵解脱和放松，这样的感受她自己有些惊讶，“嗯，我们一直都是朋友，祝你以后越来越开心，”

后面传来汽车的喇叭催促声，苏禾走神的时候直行道已经绿灯，她缓过神来车子继续行驶在华灯初上的道路上。

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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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