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季长安会做出对几人的不利之举,叶初阳和云客帆对此自是毫不担心的。季长安的身份乃是定西军将军之子,自然不会与南邦人士有何勾结。
叶初阳之所以对他不甚满意,实乃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师妹,如今……
叶初阳叹息着,而今情形,只怕云清也是留不住了。莫芊凝给众人说了字条上的消息,众人心中疑惑四起。
“诸事顺利,依计行事!”
短短八个字,何事顺利、何计行事俱是不得而知。
几个字说得云里雾里,唯一能确信的便是此人到洛城却是有事要办,云清还说了她们跟踪慕天丞之后所见的事情。
那便是慕天丞从南邦人那处宅邸出来之后,便去了一处钱庄。而他在那宅邸也不过只呆了一刻钟而已,想必如此短的时间之内二人应当也不至于密谋何事。
云客帆道,“我想慕天丞同南邦人见面,应当只是为了钱财而已,去钱庄也应是为此。”
季长安一路跟着云清,只知慕天丞跟南邦人有合谋,但对于其中内情一概不知。此时听云客帆分析,便忍不住问道,“所以昨日小师弟上台打擂,是为了试探这位慕公子?”
木枫高声说道,“不是,昨日只是为了泄愤。”
云客帆看了叶初阳一眼,转而请季长安落座。昨日南邦人口中提到“定西”,季长安即是定西军中人,说不定能想到什么线索。
云客帆将扬州一路到南岭的诸事娓娓道来,季长安听完心内大受震惊。对着云客帆躬身一拜,“原来云公子便是扬州赈灾贪腐案的经办官员,我在雍州之时,便曾听军中将领提起此事,对公子之举好生敬佩。没料到竟在洛城得缘一见,幸会幸会!”
云客帆回了礼,笑道,“公子过奖,分内之事,谈何佩服?”
季长安又道,“所以此番诸位是怀疑此人便是在南岭城杀害张将军的人?”
云客帆道,“不错,杀害张将军,掀起灾民闹事,在四海山庄放火的只怕全是此人。”
“南岭他们所为的是城防图,西北又是为何?西北距南邦长途跋涉,也无太多商贸来往。”
叶初阳沉声道,“或许西北只是幌子,为的是分散朝廷的注意力。你们想这一北一南看似毫不相干,可若西北和东南同时出了乱子,京都顾南还是顾北,自然应接不暇。”
云客帆道,“初阳说得在理,可西北乱在何处?”
众人犯了难,莫芊凝却说了一句,“或许可以找师叔试探一下范流洋。”
云清“啊”了一声,“什么,师叔。范流洋?”
莫芊凝点点头,“天极派既然与南邦人有关系,范流洋说不定会知晓南邦人的打算。师叔同范流洋算是同辈,天极派与剑阁派同居巴蜀,自然免不了有些来往。师父此次未曾前来,那只好找师叔了。”
云清道,“阿芊说得也算在理,成与不成的,试试也无妨。可是谁去找师叔呀?”
云清话毕,其余几人目光一致看向叶初阳,叶初阳眼睛瞪得很大,手指向自己,反复确认道,“我,我,你们让我去,我一个被剑阁派除名的人,去找剑阁派的人。”
其余人一言不发,俱点头赞同。
云清、莫芊凝和木枫给的理由均是,“师叔太凶了,不去。”
季长安不识得时遇春,自然不必他去。
今日所知之事,关系重大。季长安回到落脚的住处,便派人将消息带回雍州给季明德,以作防范。
叶初阳看向云客帆,云客帆开口道,“我又不是剑阁派的人,让我去着实不合适。”
云客帆觉得叶初阳适才好像是在撒娇,他话还没说完,其余人自觉从屋内退了出去。
“阿客,你看,你是我的人,我曾是剑阁派的人,你不就是剑阁派的人了嘛!”
“少贫嘴,你,去不去?”
“你跟我一起去?”
“我去,我去。”
屋外几人趴在门口听着内里动静,听到最后叶初阳松口答应下来,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云清道,“还是云大哥有办法。”
答允过后,叶初阳迟迟不动身,煮茶又煮了半个时辰,磨磨蹭蹭地,茶是品了一杯又一杯。
可人却还在屋内,寸步不离。云客帆忍不住催促着,叶初阳三言二语就开始搪塞。
云客帆看他这推三阻四的模样,蓦然笑了一声,不知是想到了何事发笑。叶初阳惊奇地看向他,云客帆说道,“你不会是,害怕你师叔吧?”
叶初阳拔高声音,磕磕巴巴地反驳道,“我怕他,怕他干嘛,我又不是剑阁派的人,门中门规早已奈何不得我。”
云客帆反问道,“那你为何迟迟不动身?”
“我这是养精蓄锐,才好同那老头,畅言。”
云客帆不答反笑,叶初阳只好实话实说,道,“我承认,我看到师叔是有点犯怵的,他一直不喜我师父的做派,连带着我师父门下的弟子也不怎么看得上眼。”
“师兄弟施教方面有所不和,乃是常事。大是大非面前,我想你们的师叔不会坐视不理的。”
“这倒也是,师叔为人最讲道德礼法,若是范流洋这些事让他知道,想必他肯定愿意相助我们的。”
叶初阳嬉皮笑脸地上前搂着云客帆,“阿客,没有你我可如何是好?”
第二日,莫芊凝依旧前去盯梢之时,才发觉那院中的南邦人早已不见了踪迹。细思之下只能是入夜时分,那人趁着近几日武林大会,城门守卫疏于防范,悄悄出了城去。
南邦人已走,便只能将关注放在范流洋的身上。即便南邦人在此,无凭无据地又能如何?
夜间客栈却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江横。
江横只说自己奉师父之命,前来邀大师兄一叙,有要事相商。叶初阳很是茫然,不知时遇春此举是何用意?
江横道,“大师兄,师父说,一定要见你。”
叶初阳心中仍然疑窦丛生,可还是抬步便欲跟着江横前去。江横却对着叶初阳身后的云客帆开口道,“师父说了,他也想见见云公子。”
不止叶初阳,众人均是一惊。但猜想无意,只有见到了时遇春才知这其中用意、内情。
令叶初阳和云客帆未曾想到的是,他们二人到时,时遇春竟躺在床榻之上,衣衫之上染着鲜血点点。
他嘴唇青紫,见到叶初阳和云客帆之时,因着激动口中又喷涌出一口鲜血。
二人俱是一惊,快步上前查看时遇春的伤势,叶初阳伸出二指搭在时遇春腕上。
时遇春使劲抓着他的手腕,强撑着半坐起。疼痛伴随着细碎的呻吟溢出。时遇春道,“初阳,来不及了。师叔,大限,已到,这件事,必须,要告知你,才,才可。”
叶初阳坐在床榻边,脸色阴沉着。从旁的江横和云客帆脸色也很是凝重,忧虑着时遇春的伤势。
死生之外,都是小事。时遇春一句“大限已到”,在场的三人眼中全是悲痛,明知留不住,却还想着是否能有奇迹出现。
此时的时遇春已是强弩之末,不过是硬撑罢了。原来昨日叶初阳来寻时遇春之后,他便知叶初阳所说定然不假。
明筠沣门下的这几个弟子,处事虽特立独行了些,可大是大非毫不马虎。因而他对叶初阳口中所言之事,深信不疑。
黄昏时分,他以叙旧将范流洋约到云岫阁,妄想借着武林大会的契机,试探试探范流洋。
未承想范流洋其间早已识破他的试探之举,趁着时遇春不备居然在杯中落了毒。还好时遇春出外游历,曾跟着武当派的道长学了些龟息功的皮毛,才骗过了范流洋。
趁着时机,回到了剑阁派落脚之处,吩咐江横将叶初阳和云客帆请来。时遇春中了毒还跟范流洋交了手,自然元气大伤。
叶初阳叹息着,道,“师叔,是我,害了你。”
时遇春努力扯着嘴角笑,道,“初阳,师叔活了快大半辈子,值了!那老匹夫,觉得我活不长了,便狂妄得,口出狂言。他们跟那南邦人勾结,为的是钱财和扬名江湖。南邦人,”说及此处,时遇春口中又涌出大口鲜血,他胸膛起伏着,气喘声越来越急。
他继续咬着牙说道,“南邦人,不为洛城,他为的是西边的匈奴。和匈奴联手,一北一南,让朝廷自乱阵脚。”
云客帆猛然心惊,叶初阳说得最坏的打算,竟然如此。时遇春一字一顿,几乎已经到了说一个字喘半晌的地步,三人很想让他停下,可他们不能,时遇春也不能。
他继续说道,“可我听来匈奴似是未能答允南邦人,匈奴人不想与大熙起正面冲突,先几年的交战中匈奴损失惨重,怀恨在心是真,可贸然出兵则难。因而他们之间应是有何交易,南邦不知作何,劝匈奴人出兵。师叔虽不是朝廷的人,可匈奴之意怕是想两头讨好,若是南邦在南岭事成,便出兵可乱西北;若是南邦事败,不得罪大熙。南邦既然兵败,自是不足为患,况且南邦与边关相距甚远,本就甚少往来。”
叶初阳和云客帆知时遇春所分析的条条在理,两人对望一眼,眼中尽是哀伤。时遇春越过叶初阳看向云客帆道,“你是叫云客帆吧?”
“正是,时师叔。”
“是个好孩子,有你看着初阳,我想他师父也能放心了。”时遇春颔首。
时遇春目光在叶初阳和云客帆身上转了一圈,目光中带着些欣慰,甚至还夹杂着羡慕、向往。
他又看着江横,江横凑在他身前,大喊了一声“师父”,声音里尽是哭腔。时遇春抹了抹他的眼泪,用他的血手摸着江横的头,“日后要勤加练功,督促、照顾好师弟妹。剑阁派的功夫师父没法传给你了,日后大师兄便是剑阁派的掌门人,你是剑阁派的二师兄,要好好帮衬着他,看好剑阁派。”
叶初阳还在为那句“大师兄便是剑阁派的掌门人”震惊,心里隐隐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声音颤抖着道,“师叔,你方才说的,究竟是何意?”
时遇春闭了闭眼睛,声音哽咽着,道,“三月初师兄独自下山会友那日,便是范流洋约请于他。你师父不愿与他合谋,他为了以防有人泄露消息,便给你师父下了毒,杀了他。我收到山下小童送来的书信,书信说你师父要卸下掌门身份,出外云游。后来逐你出山门,是师叔存了私心的自私之举,完全不是你师父的本意。”
叶初阳潸然泪下,难怪师妹师弟外出半年,从未收到师父的一封书信。他的眼泪顺着眼眶不断涌出,叶初阳被这个消息震得头皮发麻,身体也僵在了原地。
云客帆望着他颓然的后背,很想上前拥他入怀。可他只是交握着叶初阳的手,盼着掌心的温度能给他带来丝丝暖意。
时遇春道,“范流洋即已知晓我的目的,自然知道是你们在坏他的事,不能让他给南邦人有通风报信的机会。”
时遇春说得不错,现下没有预留悲痛的时间,还有身后的诸事亟待解决。叶初阳长舒口气,将内心伤痛封锁,斩草须得除根。
时遇春再次望了眼前三人一眼,抬头望着床榻的帐顶,过往几十年的岁月在脑海中开始一幕幕地闪回。
他眼前又浮现出了三个在山门打闹的孩童,天真烂漫、其中两个一身酒气,有一个张着笑脸,提着酒壶,向他招手道,“阿时,快来呀,专程为你留的!”
眼前的笑脸逐渐模糊,时遇春的意识也开始模糊、涣散,弥留之际他心中还想着:
师兄,奈何桥头,等等我可好。
黄泉路上,我跟你结伴啊。
下辈子吧!
下辈子,
我同你一道,
肆意潇洒、快意自在,
可好?
唇边轻声的“师兄”还未唤出,时遇春变便已没了气息。
想必黄泉路上,他亦不会独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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