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澜做了一个的梦。
她回到了高中入学的那一天。
周林然还没到,大概是拉着赵恒去买校门口的红糖糕了。她一个人靠着墙走,戴着帽子,低垂着头。
走廊很长,只开了半边灯,忽明忽暗,像她的心情。
她满怀期待地迎接新的开始,惶恐却在另一边吞噬她。
她终于逃离了对她的过往了如指掌的地方,可当新生活真的摆在她眼前,她却不知道如何面对。
她真的拥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吗,还是和这条走廊一样,永远也没有尽头。
那个司机的嚎叫从忽远忽近的地方传来,叫她面对现实。
叶澜一晃神,脑门撞上了一堵墙。
不是墙,是一个人。
叶澜揉揉额头,那人的耳机慌乱间脱落,连带着口袋里有些磨损的MP3也掉在地上。白色的细线像小蛇盘旋着银色的战利品。音乐声声音开的有些大,她慌乱蹲下去捡的时候听得一清二楚。
But Angie, Angie
Ain't it good to be alive?
Angie, Angie
They can't say we never tried
(但是安吉,安吉
活着不是很好吗?
安吉,安吉
他们不能说我们从未尝试过)
“抱歉啊,你的耳机。”叶澜匆匆将一团东西塞进对方手里,没敢抬头。
开学第一天就把同学关系弄的一团糟。
她有些懊丧,径直向前走去,越走越快。周林然和赵恒好像在某处叫她的名字,说她们运气很好,又分在一个班。
叶澜只是向前走,想找到她俩,可这条走廊无论如何也走不完。
她像只无头苍蝇,害怕、焦虑、恐慌,颤抖的心跳出卖了她,还有时不时泛软的脚跟。
周围的墙壁毫无变化,叶澜抬起头,眼前只有一片刺眼的光芒。
还有司机师傅叽叽喳喳的声响。
出租车!
叶澜猛地惊醒,手脚冰凉,腰部勉强将她的上身和腿连在一起,摇摇欲坠。
整个人瘫软在后座,脑子里有根神经嗡嗡叫。耳边还有那首新歌的余音,她还没来得及细听,司机师傅吵架的声音就攻占了耳畔。
她挣扎着做起来,映入眼帘的又是一片红。
红色的车灯漫山遍野,又堵上了。
叶澜掏出手机,数字刚刚变成13:15。
不对……吧?
她摇晃几下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又眨巴几下眼睛。
还是13:15。
上一次死亡的疼痛与疲乏一瞬间被驱散,梦中的情绪卷土重来。
胸口闷乏,她试着大口喘气,还叫司机开了窗。可叶澜忘了这是黄梅天,到处气压都低得可怕,要把她胸口所有的快乐生命都吸干。
她只能看到停在原地的无数辆小车,还有耳边不甘于此的尖锐的鸣笛。
手机壳不大圆润的边角让她掌心刺痛,强迫她睁开眼睛。
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虽然遭受了各种主动或被动的死亡疼痛,却依然好端端坐在出租车的后座。耳边是司机毫不收敛的争吵声与各种喇叭奏乐的伟大曲目,眼前是血红一片的光源,分不清到底是灯光还是血液。
手里是一块没用的废铜烂铁,她刚刚试着给周林然发消息,又只能看到猩红的感叹号。
她好想大叫,但那块砸死她的巨石似乎同时将她的胸膛与咽喉压成了薄片。
尖叫在一瞬间化为万籁俱寂的粉末。
她只能这样坐着,只是动一下就耗尽了全身力气。
直到那条消息再次出现。
13:31
前方滚石,请注意避让
一个!连句号!都没有的!句子!
叶澜死死盯着这条讯息,眼里渗出血丝,真想把手机撕成碎片。
吹来一阵带着细沙的风,像一只有些温度的掌心,轻轻松松拍碎了那块巨石。
啊!!!!!!!
她终于大叫起来,叫声捅破了酸疼的眼角,泪如雨下。
好像哪里都疼,但哪里都不会再疼。
她出不去了,她要被困在这个莫名其妙的循环里,一下一下迎接自己本就注定的未来。
不就是死几十次么,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好像在心里嗤笑,又忍不住心悸。
其实还是挺疼的,她咬住嘴唇,舌尖满是咸味。她用手背擦掉泪水,又弄湿了衣摆。
这可是她特地为周林然的婚礼买的新衣服,她最喜欢的蓝色。
司机师傅被突然的崩溃惊到,停下了争吵,好像安慰她。窗外那辆车后座的车窗也缓缓拉下来,一个有些年纪的中年男人,向叶澜安抚地微笑,递过来几张纸巾。
叶澜抱着头嚎啕大哭。
再抬头,她看到一个男生在微笑,脖子上挂着相机。
那个黑黢黢的镜头正好怼在她脸上,又让她怒火中烧。
“你什么毛病?”叶澜语气不善,泪眼婆娑地白了一眼对方。
“抱歉啊,我看不见。”那人语气平静,好像习以为常。叶澜这才发现他带着一副墨镜,挡住了眼睛。
他小心翼翼地把相机往下挪,正好隔在窗户外面,还撞到了车身。司机在前头淬了一声,却没再多话。
愧疚忽然蚕食叶澜的心脏,胃里有点恶心。
她意识到,她快在循环里忘记其他生命的意义了。
司机的沉默也无限放大了她的存在,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上一次自毁式灭亡。
原来她刚刚杀了一个人。
消散的疼痛卷土重来,她掐着自己的腹部,好咽下那股反胃的异样。
这个无可辩驳的事实明晃晃摆在她面前。
“我们最近有一个叫做‘金色时光’的抽奖活动,希望能替每位顾客找到最幸福的‘金色时光’。您看起来不太开心,要不要参与一下呢?我们的活动是免费的,只需要和活动道具拍一张合影就好。”
叶澜有点后悔,想收回自己的愧疚。这个男生看起来把推销词背得很熟,说得还该死的有道理。
真是个营销天才。
这个人好像有神奇的魔力,能让叶澜把自己从无尽的混沌里拉回现实,还找回本就属于她的“人”的部分。
她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些东西证明自己的真实,能让自己幸福就更好了。
给这些古怪的免费抽奖活动做分母,她大学期间可没少干。
叶澜心情平复了不少:“好,不过你们的奖品是?”
抽奖,第二重要的就是奖品,最重要的是成为幸运儿,碾压一众分母的刺激。
可惜她从小到大运气都不好,永远都是分母。可她现在在循环里,中奖和股票上涨一样轻而易举。
“我们……”
“对了,你们几点开奖啊?”她不小心插话,抱歉地笑起来,“不好意思啊。”
叶澜偷瞄了一眼沉默的司机,看他神色不善,一并把道歉也悄悄送去。
等她出了循环,一定想办法好好给司机师傅道歉。
“您现在参与的话,两点整就能开奖。”男生的嘴角又勾起一个十分标准的弧度,叶澜估算了一下,他看起来顶多刚成年。
哎,这样的人做这行也不容易。
“来吧。”她接过对方递来的材料,问道,“你们的抽奖规则是什么样的?”
“我们的奖品是为获奖者量身定制的,抽奖规则的话……”他顿了顿,“拍完照,相机里会有一排专门的编号,系统会自动抽取。”
“不能选数字吗?”
“这个……”
他看起来相当为难,叶澜也觉得有点过分,改口道:“这个拍照的道具在哪里?”
那人递过来一张传单和一个小玩偶,传单右上角有一行小字:
拾起幸福有限公司。
叶澜咂巴嘴,这名字起得有模有样,各个都比自己老板水平高。
她看向玩偶,微微愣住。
这只小小的毛绒玩具,和她小时候带去周林然家的土拨鼠玩偶一模一样。
非要找不同的话,就是这只是全新无污染,而叶澜那只早就破破烂烂,某天因为哪里蹭得太破,整个娃娃爆开来,家里遍地白毛。
手上的娃娃一瞬间变了样,她也不敢再用力,生怕哪下又要炸的满头白发。
这只没有生命的东西快要烫伤掌心,她只想早点拍完了事。
原先叶澜还想问要不要自己报几个点,这样方便他找位置。但看对方熟练的拿起相机,对准了她,加上不好意思再戳人伤口,叶澜保持沉默。
周围的车灯还一闪一闪,也不知道其他车里的人看到怪异的一幕会怎么想。
还有自己刚哭过,眼睛肯定像红萝卜,丑死了。
“您很漂亮。”对面好像会读心术,一边收回道具娃娃,还附带夸奖。
搞传销的嘴真甜,叶澜腹诽。
“两点您就会收到短信通知,到时候注意一下就好啦。”他很开心,终于完成了一单,KPI拯救有望。
叶澜也发自内心地笑起来,目送他走向下一辆车。
只是,短信通知?
这个词好像打开了某个开关,叶澜一下子紧张起来,周林然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
那个背着相机的人也很可疑。
叶澜对着那张小传单,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对了几次上面的固话和那个神秘号码,也不一样。
拾起幸福有限公司。
她搜了一下这家公司,有一个建设得还不错的官网,好像真的是什么致力于人类幸福的新兴企业。但好多东西虚头巴脑,看着唬人,作为半个同行,她一点也不相信。
这样一想,这个背着相机搞传销的人和这家公司也太可疑了。
但过去几次,她已经过分莽撞地袭击了很多可疑物件,叶澜觉得她应该冷静一下,静观其变。
毕竟她有很多次机会。当务之急还是看看中奖短信有什么疑点。
叶澜捧着手机,又刷了好几遍那条神秘信息,还是一无所获。
她掰起手指,焦急地等待新的短信到来。
三.
二.
一.
叮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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