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鸦雀无声。
小丫鬟瞄了白冕一眼,羞红脸道:“307号?喏,他不就躺在床上嘛。”
其他人面色诡谲地看着她,她浑然不觉地继续说道:“小姐说他不陪她们玩,还自己脚滑掉进湖里,活该爬不起来。既然如此,就让他继续躺着好了,也不差这一天。”
“周家老爷和太太们宅心仁厚,对下人很好的。”
穿过廊桥,002三人随着丫鬟来到夫人的院子,芭蕉树下有两位较为年长的丫鬟。
一位身着浅绿色长裙,长发挽成优美的发髻,素静窈窕,如同盛开的绿莲。
另一位身着浅樱色长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精美的花卉,斜插着一支翡翠玉簪。
她们正在院内等着他们。
小丫鬟行礼道:“秋菊姐,春桃姐。”
见三人来,春桃姑娘摇着蒲扇,微微遮住了下半张脸,娇声道:“308号,你去帮秋菊姐挂灯笼。夫人胃口不好,309号随我去给夫人摘点杏子。”
秋菊姑娘意有所指地说道:“阿沅,你带310号去药房,让他帮夫人熬点药汤,熬完后放凉了再端给夫人。喏,这是夫人的药方,可不能熬错了。”
小丫鬟听罢,偷偷打量一番002,随声应和道:“是,秋菊姐。”
来不及细想,三人被丫鬟们分别带走。
002被领到院中厨房,厨房内暖雾蒸腾,飘来酸甜的香气。灶台边或站或坐着好几个厨娘,喜气洋洋地聊着天。
见002到来,她们却收回了笑,默不作声。他面色如常地跨进门,清楚感觉到有几道怪异的目光射来,她们在偷偷打量他,像那小丫鬟一样。
他被小丫鬟指使着烧火劈材,洗锅熬药。
他看了药方,附子阿胶,黄芩白术,尽是寻常安胎之药,没什么问题。
熬药看火时,他看见旁边的小盅里放着热气腾腾的梅子汤。
小丫鬟嘻嘻笑道:“夫人近日来过于嗜睡了,还爱吃酸,莫非府上要新添一男丁?简直是天大的喜事。既然熬好了,你把这梅子汤也顺道带去吧。”
待002走后,厨房内仍然寂静无比。
突然有人窃窃私语道:“夫人好不容易怀了子嗣,却总是神色郁郁,不让老爷留房歇息就算了,还老传唤些长得俊俏的仆人。你们说,那孩子莫不是......”
没等她说完,主勺厨娘用力将菜刀往案板上哐啷一丢,凤眼圆瞪,张嘴训道:“夫人待我们不薄,这种混话不许再说,夫人对老爷情深意重,绝不是那般水性杨花的人。”
众人吓得一抖,纷纷低头做事,不再吭声。
小丫鬟阿沅领着002来到夫人卧室的门口,轻轻叩门。
门吱呀一声微启,那小丫鬟推搡着他道:“夫人就在里面,你快进去罢。”
一双纤纤细手此刻竟然力气奇大无比,002毫无防备,被硬生生推了进去。
他一个趔趄,迅速稳住了碗,没有让一滴药汤撒落。
背后房门紧闭,屋内熏着檀香。
他走进去,见房内的床帘放了下来,白色纱幔遮着,隐约可见一个纤细的人影四肢怪异地被弯折吊起,看不清姿势。
床上幽幽传来周家夫人的声音:“把汤药端来。”
他走上前去,一只白瓷般的手从纱幔中伸出来,握住了他的手腕,接触间只觉冰凉刺骨。
002心生警惕,问道:“夫人?”
他想使力挣脱,却瞥见床帘上的影子仍然两臂高悬,吊垂在里面。
那只握住他的白瓷玉手被他轻轻一动,就碎了一小块,露出里面的腐黑朽木和不断蠕动的蛆虫。
他没有再挣扎。
那手细细抚摸着他,二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夫人突然笑道:“若我儿长大也能如你一般就好了。”然后温柔地拍拍他的手,松开了他,取走了药碗。
另一边则相处十分愉快。
春桃一路上被红发青年逗得花枝乱颤。
她心情极好地摇着蒲扇,一双水眸顾盼生辉,明媚动人。
二人路过桃花园时,春桃见白冕似乎对那些桃树很在意,便忍不住嘴了几句闲话。
“三姨太呀如今就偏爱吃那青色的酸桃儿,明明还没怀呢。每天早晨端水儿去,都能见着三姨太坐在那窗边怔怔出神,跟中邪了似的。”
她突然噤声,用蒲扇遮住脸,盈盈秋水在青年俊美的脸上绕了绕。
“我看你也刚来,好心提醒你两句,这些闲话你听听得了,可别到处乱说了去,不然我可轻饶不了你。”
“多谢春桃姐提点,小人自然晓得。不过小的只见了三姨太一面,还烦请春桃姐多多关照。”白冕拱手笑道。
春桃满意地往前走,继续道:“好说。近来三姨太不怎么使唤下人,却看丁总管不顺眼,让人整天在她跟前忙里忙外的还受气。有一回睡到半夜还被三姨太叫了过去,陪闹了一宿不说,还挨了几巴掌,真是辛苦得很。”
“不知三姨太因何事发脾气?”
“因何事发脾气?”春桃惆怅道,“三姨太自从小产了,就一直脾气差,还是个快足月的女娃儿。想想若掉的是个男丁,岂不是更可怜了。”
她伸手摘下一只熟杏,惋惜叹道:“好好的,怎么就没了呢?”
熟透的杏子呈现出金黄色的光泽,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她招手,示意白冕去够那些高枝。
“夫人如今又怀了身子,大夫说还是男孩,三姨太就更不高兴了。嫉妒的女人呀招惹不得,你要真遇到了,千万小心伺候。”
等三人回房,已夕阳西沉。
8号的国字脸说,秋菊姑娘让他挂上了满满一屋檐的红灯笼,说这都是老夫人送给夫人的。
见308号一脸茫然,秋菊又道:“傻呀,老夫人是想让夫人多添丁,为周家开枝散叶呢。”
“老夫人说,多子多孙,多福多财哩。”
回到屋内,白冕揉捏着002的脸道:“小二哥哥,夫人没有为难你?”
002摇摇头道:“没有。周家夫人只让我坐在床外,为她念了一天的书。”
那些书被人反复翻过很多遍,已经发黄折页。
白冕把玩着他肩头上散落的发丝,戏谑道:“这倒提醒了我,你都没为我念过书呢,我也要听。”
“你想听什么?”他问。
“我想听......”
白冕凑近他耳畔悄声说了一句话。
“......”002垂下眼,没有说话。
“嗯?怎么样?”白冕坏笑道。
“嗯。”
“??”
白冕一时大惊:“我开玩笑的!”
002淡定道:“阿冕,君无戏言。”
白冕急忙要溜,被002紧紧拽住了胳膊,一把扯回床上。
将乱蹬的人按住,002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本小册子,一板一眼地念了起来。
白冕埋头在睡枕里,耳朵越听越红:“......”
“宝贝。”
“?”
“你念的太平了,再声情并茂一点。”
“......”
他第一次想打某人的屁股。
夜里,窗外忽地亮起一长排的大红灯笼,红光刺眼,空气中飘来腥臭难闻的焦糊味。
是油脂的气味。
卧房外遥遥传来哭声,幽怨而哀愁。
002呼吸平稳,静静地听着。
咔滋咔滋。
咔滋咔滋。咔滋。
不知何时,窗户悄然打开一条缝。
一张瓷偶般惨白的脸探进窗,长长的脖子来回逡巡。
她四肢朝着各个方向,极不协调地趴在墙上,一边抠着门缝,诡异僵硬的脸上发出哀怨的泣音。
见屋内的人沉沉睡着,她幽幽地哭泣着推开窗户爬了进来,贴在二人的脸上查看。
只要002睁开眼,便会正巧与她对视。
她凝视着人,张开嘴幽幽道:“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
“夫不御妇,则威仪废缺;妇不事夫,则义理堕阙。”
她伸出长长的舌头,朱红小口里獠牙密密麻麻,腥臭扑鼻。
“阳以刚为德,阴以柔为用,男以强为贵,女以弱为美。”
“故鄙谚有云:生男如狼,犹恐其尪;生女如鼠,犹恐其虎。”
“你说,我念的对吗?”
床上人呼吸绵长,似无所觉。
“你说,我念的对吗!”耳边骤然响起凄厉的尖声质问。
无人回答她。
半晌后,咔滋咔滋的声音向外而去。
她哭泣着挺着肚子爬出窗时,被窗沿硌得慌,干呕不止,随后渐渐离去。
许久之后,灯笼熄灭。
白冕无声无息地睁开了眼睛,从被褥里抬起头,看到002正注视着自己。他朝002微微点了点头。
近距离接触下,这位周家夫人身上没有药味,只有很浓的棺木腐烂味。
所幸夜里再无他事。
清早时分,众人聚在一起,惊喜地发现昨夜无人死亡。帮秋菊挂完灯笼又独自一屋的8号战战兢兢地挨到天亮,同样安然无恙。
2号却摇头凝重道:“这确实是个好消息,但我们已经在这儿待了两天了,想来今日,那些鬼家伙绝对不会让我们好过。”
话音刚落,屋外响起沉重的叩门声,三名俏丽的丫鬟姿态端庄地立在门口。
白冕挑眉道:“啧,大的这不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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