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书院,讲堂内炭火烧得正旺。
萧念百无聊赖地翻着原主那形如鸡爪、状如鬼爬的笔记,眉头皱了又皱。
确认原主是真的厌极了上学,不然也不会丢下一句:“科举之路实在艰辛,本小姐熬不住了,你替我吃了这苦,完成母父夙愿,这荣华富贵一并赠与你。”的话。
就离“家”出走了。
心里正盘算着如何模仿这笔烂字才能不露馅儿。
“小姐,当心着凉。”
一道软得能掐出水来的声音忽在身侧响起,随即一个热乎的套着缠枝花纹的暖炉被小心翼翼塞进她微凉的掌心,萧念下意识侧目望去,看清来人的瞬间,呼吸猛地一滞。
眉眼、唇形,乃至那眼尾微挑的弧度……除了比记忆里稍显稚嫩几分之外,简直与前夫哥一模一样!
江砚澄,那个众星捧月的江家少爷,狂傲得没边,脾气臭得离谱,要不是因为长了张与之不符的绝美脸蛋,萧念也不会一忍就忍了他三年,但人的耐心是有限的,最终还是受不了他的颐指气使,在他摔碎她亲手泡的奶茶后,果断分手!
萧念心如擂鼓,真是冤家路窄,还能在这儿碰上?
但是……
萧念细细打量着他,眼前的少年低眉顺眼,纤细的身躯在宽大的伴读棉袍里显得弱不禁风,纤细白皙的手指冻得发红,还微微发着颤。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做小伏低的劲儿,哪还有狂傲少爷的半分影子?
她指尖在暖炉套子光滑的缎面上细细摩挲着,心底惊涛骇浪缓缓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玩味。
不是他最好。
在这女子为尊的世道里,以他狂傲的性子,怎肯如此屈就?更不会装出这份可怜模样。
可若真是他……昔日眼高于顶的江家少爷,如今竟成了一个可以随意呼来喝去的伴读,这世道,可真会开玩笑。
萧念心里揣了分疑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声问:“你是谁?”
少年头埋得更低了,怯声说:“回小姐,小的是讲堂的伴读,名叫……阿砚,奉命来伺候小姐……”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澈,却又软得没骨头,听着就让人忍不住怜惜。
萧念挑了挑眉,目光再次落到少年侧脸上,不得不说,这张脸是真的对她的胃口,当初她为了这张脸受了多少委屈?如今脸没打折,性格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理想陪伴者。
……或可将就着用。
“嗯。”萧念收回目光,淡声说:“坐下吧,往后不必这般拘谨。”
“是,谢小姐。”他连忙应了一声,随后在她侧后方的小凳子上坐下,头虽然还低着,腰背却挺得笔直。
萧念注意力重新回到原主的笔记上,又头疼了。
作为一名书法专业的学生,眼前的繁琐古体字,比她认识的所有繁体字都要复杂得多,学习起来困难加倍,更别提模仿了,下意识在脑中翻译成简化字的写法。
这个世界的学子,要先把这等复杂的文字学完再去科考,需得浪费多少光阴?要是都能转化成简体字……
脑中念头一闪而过,萧念急忙按下,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模仿好这手烂字要紧。
从书匣里拿出笔墨,身边的人影悄摸凑了上来,语气依旧又轻又软,“小姐要研磨吗?小的来就好,切莫冻了您的手。”
他动作麻利,接过萧念手上的东西,细细研磨起来。
萧念瞥了眼,忽而玩心大起,“不经意”碰掉一只笔,毛笔顺着桌沿滚到两三步之外。
“哎呀……可否帮我捡一下?”她看着少年,观察着他的反应。
少年垂着的眼底瞬间变得冰冷,捏着墨条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白,低声说:“是……”
他看向毛笔的位置,嘴唇抿了抿,没作多想后,几乎是以跪着爬过去的姿势捡起毛笔,并双手奉上。
萧念不动声色地上下扫了一眼,并未立刻接过,而是沉着声音说:“这笔……好像有些脏了。”
话落,少年身体僵了一瞬,萧念瞥见他的耳尖泛起了红晕。
“小的该死,污了小姐的笔。”少年翻出袖口干净的布料,细细擦拭干净毛笔后将它小心地放在书案上。
见状,萧念敛眸,没再说什么,轻声道了谢。
她没注意到少年悄悄抬起头,目光阴翳地看了她一眼。
江砚澄心里快炸了!
没想到分个手,喝个闷酒醒来还能穿到这么个男女颠倒的世界!
庆幸自己没露馅儿,眼前这个和前女友同名同姓,和她长得七八分的相似的人是萧念?
刚才萧念看到他的一瞬间,分明是震惊的,为什么要装作不认识?还故意折辱他,分明是怀恨在心!
江砚澄心里五味杂陈,既怕这真是萧念,会趁机报复他当初那么颐指气使地对他。又盼着是她,毕竟在这女尊世界,男人没地位,没女人撑腰根本活不下去,若注定要匍匐于一人之下,那么这个人……是萧念,好像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至少,他见过她全心全意爱着自己的模样。
眼下,他只能先按照这世界的通用法则,装乖卖惨扮柔弱,才能不饿肚子地活下去。
萧念看了半天笔记,观摩得差不多了,拿起毛笔准备写两个字试试。
江砚澄目光盯着她执笔的手,心中一凛,这执笔姿势,和前女友一模一样!
随后写出来的字,又让他的心迅速沉了下去。
萧念的书法在整个学院是顶尖的,各种奖项拿到手软,省级赛事也不在话下,绝写不出这么丑的字……
“哟~萧姐姐今天竟来得这样早。”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忽然响起。
礼部尚书何思微站在桌旁,朝书案上睨了一眼,眼里划过不屑,“是特意来练字的吗?”
姐姐?
萧念咀嚼着这两个字,才想起来原主因为怠慢学业,比在座的几位学子晚一年才考上秀才,是以,她们都喊她一声“姐姐”。
这位吏部尚书之女何思微,更是仗着自己成绩优异,三番五次嘲讽原主,尤其是拿她引以为傲的娟秀字迹。
何思微看着她呆愣的模样,不免嗤笑,国公之女又如何,不也是个呆子,连话的意思都听不出来。
面上的笑意又深了几分,说:“姐姐字写成这样,想来是笔不好,我这儿有上好的紫毫笔,可借与你使使?”
江砚澄研磨的动作一顿,余光瞥了过去,这人莫不是脑子有病?这么爱管闲事?
萧念放下毛笔,起身站了起来,女尊世界的女子大都长得人高马大,而原主更是独一份的高挑,站直身来足足比何思微高了半个头,气势上瞬间就强上几分。
她略略低眉,轻声开口:“姐姐?谁是你姐姐?我和你很熟吗?”
何思微脸色一僵,她没想到平日里呆头呆脑的萧念此刻却反驳起她来。正想开口,又听萧念接着说:“何小姐,你我身份地位各不相同,本是同窗,叫姐姐未免有攀亲带故之嫌,让旁人听去可别传出什么风言风语,还是互称姓名的好。”
萧念顿了顿,“或者……我也不介意你称我一声‘世女’。”刻意咬重后面两个字,声音不高不低,刚好飘进在座的每一位学子的耳朵里。
话落,何思微脸色血色尽褪,惨如白纸,“世女”二字犹如一座大山,压得她脊背发弯,握着暖炉的手微微攥紧。
外头寒风呼啸,刚进来的学子却觉得讲堂里头更是冷得刺骨,瞧着两人针锋相对的架势,默默坐下看起了好戏。
论起二人身份,京城内,谁不知萧念的母亲舒国公最得圣心,有两女一子,庶长女驻守边疆,声名远扬;幼子天资聪颖,乖巧伶俐。
只有萧念资质平平,庸庸碌碌,在讲堂内,只要有机会,暗地里谁不踩她一脚?可出了讲堂就不一样了,萧念乃原配正夫所出,名副其实的嫡女,众人默认她是家族的继承人,在外都尊称一声“世女”,礼让三分。
何思微就算身后有六部之首的母亲撑腰,可出了门还是得恭恭敬敬地对萧念行礼,一时的春风得意哪里抵得过百年望族的底蕴深厚,论尊贵,萧念当之无愧。
也就只有何思微昏了头,敢正面挑衅国公世女。
看着何思微风云变幻的脸色,江砚澄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前世他身边的奉承者能排成一条龙,他只见过费劲巴拉上赶着奉承的,眼前这样没眼色又蠢的人还是头一回见。
迫于形势,何思微不得不退步,得罪国公府,她母亲不会给她好果子吃,于是她僵硬地扯起笑脸,改口道:“萧小姐误会了,我这也是好意啊。”
萧念挑眉,“哦?想不到何小姐家境如此优渥,都已经慷慨到想要接济同窗了吗?还是说何小姐觉得国公府连一只紫毫笔也买不起?”
闻言,众人皆是一惊,这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了,何思微敢应就是死到临头。
何思微也没想到萧念今天竟然这么不依不饶,她哪里敢说家境优渥,更遑论瞧不起国公府了,脑子一片空白,声音都发着颤,“没……我没有……”
萧念不发一言,目光沉沉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位人,在原主的记忆里,她们多多少少都嘲讽过她,只是原主实在佛系,懒得搭理,没想到反而徒长了她们的气焰。
既然佛系换不了尊重,那就尝尝敬畏的滋味吧。今日她就拿何思微开刀,好好泼她们一盆冷水。
讲堂内一时静得可怕,只剩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窗外凄厉的风声掠窗而过。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