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国公府时,天色已暗,萧父在厅堂门前等着,看见萧念进来,喜笑颜开,又佯装生气,埋怨道:“你这孩子,怎么都不同我说一声就搬去书院了?昨夜睡得可好?可缺什么物什?”
萧念前世是单亲家庭,还从来没有得到过如此关怀的父爱,她笑了笑,回应:“一切都好,父亲不用担心。”
萧母此时走了出来,四十多岁的年纪,带着官场上惯有的威严,“既然到了,就传晚饭吧。”
饭桌上,萧母坐在主位,萧念和萧父分坐两旁,等着下人上菜的功夫,萧念看着一旁的空位,问道:“三弟呢?今日怎么不见他?”
平日里他最是闹腾了,萧念生病的那几天,他都要缠着她,让她陪他玩。
萧父露出慈祥的笑容,“他啊,今日贪玩,在院子里转了好几圈,把自己转累了,吃了点东西,现下正睡着呢。”
萧母突然插话,“若是想念弟弟,可时常回来看看。”
“是啊。”萧父急忙附和。
萧念顺势点头,“有空自然会回来。”
萧母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书院比试的事,我听说了。”
萧父笑容一僵,默默和萧念对视一眼,试探问道:“妻主是从哪里听说的?”
萧母冷哼道:“满京城都已传得沸沸扬扬,说国公之女为了争抢一个低贱的伴读把吏部尚书之女气得晕了过去。”
“什么?”萧父惊讶,“这……这传得都是什么啊!我听到的完全不是这样的!妻主莫不是听岔了……”
萧母无奈看他一眼,“我是细细问过的,本来是没什么,但为这么个低贱的东西把人家气晕,这像话吗?”
“低贱”两个字钻入耳内,萧念听得极其不舒服,忍不住反驳,“他不是低贱的人。”
“……你说什么?”萧母愣了愣,神色严肃起来,似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萧念直视她的眼睛,正色道:“母亲,我说他不是个低贱的人,他也是个人,同我们一样,没什么区别……”
“住口!”萧母一拍桌子,不可置信道:“我送你去书院,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
萧念不解,“我不认为我说错了什么,是人就该有最基本的权利。”
“好啊……”萧母被气笑,“我原以为你这几日自发地去书院是改邪归正了,就算是为了伴读比试,我也只当是件风流韵事不说什么,现在看来,你简直是色迷心窍!”
萧父见势不好,想开口劝阻,谁知萧母先发制人,“你别想替她求情,她就是被你惯的,惯成现在这个不学无术,浪荡的模样,现在竟为了个下贱的伴读驳我……”
“……”萧念沉着脸,一言不发,她就知道这是场鸿门宴。总算明白为什么原主宁愿舍弃这荣华富贵也要离开了,有这么一个强势的母亲,不分青红皂白就给她定罪,任谁也想逃。
质问、打压、控制……熟悉的压抑感逐渐包裹全身,拉扯着心脏往下坠。
前世,单亲母亲的控制欲差点将她溺毙,她用了二十年才打造了一颗刀枪不入的心,没想到如今三两句话就被轻易剖开了。
“那个伴读是谁?明日就找人把他打发了!”
萧念心下一紧,“不行!”
萧母像是抓住了铁证般,“看看,我说没错吧?你这几日装得挺好,竟是为了他?”
萧念攥紧了拳头,强忍着怒火解释:“我没有,我只是觉得他可怜,想要救他于水火。”
“可怜?”萧母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觉得他可怜,天底下那么多伴读你可怜得过来吗?你今天要救这个,明天要救那个,你是觉得自己是菩萨转世啊?从前我怎么没见你这般好心?那伴读三天两头的换,怎么今天就可怜起这个来了?还说你不是色令智昏!”
萧念没见过这么乱扣罪名的,也怪原主先前的行径太过浪荡,现在她想要解释都无处使劲,萧父也拽住萧母,“你少说两句吧。”
萧母气得一把推开他,萧父没站稳,往后踉跄两步,萧念见状赶紧扶住,冷声道:“母亲,你说事就说事,为何扯到我的品行了?我从前是品行不端,可如今改邪归正,你为何就是不信呢!你宁愿相信外面的风言风语,也不信我说的一个字吗?”
“好,你说你改邪归正了,那你不好好备考,去为一个伴读比试?这事传出去好听吗?你把我国公府的颜面往哪儿搁啊?”
萧念不服,“为伴读比试,不是没有先例,那忠信侯府的二小姐不也曾这样做过吗?怎么到我就不行了?”
萧父赶紧附和,“是啊,那侯府二小姐还把那位伴读纳为小侍了呢,京城茶楼里不都说这是一段佳话吗?”
萧母颇为无奈道:“那能一样吗?人家一直是老实本分,温润谦和的好孩子,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同她这个岁数的时候都已经是举人了,她呢?”她指着萧念,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现在书不好好念,还东施效颦,学起人家来了,你说你不是色迷心窍你是什么?”
萧念深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道:“我再说最后一遍,我只是在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何思微为了折辱我,故意拿他出气,他是无辜的!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呢!”
“所以你就要为了一个伴读,闹得两家不快是吗?”
“我……”萧念觉得简直不可理喻,“母亲,你搞清楚,是何思微先挑衅我的,我只是反击而已,难道这也有错?”她绝望地看着萧母,似乎她不管怎么说,好像都没用,萧母就是认定了她是一个纨绔。
萧母额头青筋暴起,怒道:“同窗之间拌嘴多的是,何至于将她气晕?”
萧念心下一寒,如坠冰窟,“她自己输了比试,承受不住晕了过去,这也要赖我?您到底站哪一边啊!我们是公府,难道还怕她?”
话一出口,萧父忙把她拉了过去,神色慌乱,“你少说两句……”
萧母则被气得不轻,捂着胸口喘气,萧父赶忙让人拿药来给她吃下。
萧念长叹口气,“说到底你是觉得我错了,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言罢,她转身欲走。
“站住!”萧母缓了过来喊住她,“我让你走了吗?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横了?从前你可是很听话的,现在我说一句,你有十句顶着。”
萧念感觉心脏像被人紧紧攥住,针扎一般的疼,她不明白为什么对一个陌生的母亲也会有这样的反应,她本可以不用理会的,可不知为何,一股不属于她的伤痛也一同加注在了她身上,让她不得不面对。
“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你这样的母亲,为什么从来不问我想要什么,只一味地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可我按照你的要求做了,你也还是不满意,既然你这么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选我当这个世女呢?干脆让大姐来当不就——”
“啪!”
一道清晰的巴掌声骤然响起,随后脸上传来火辣辣的疼,血腥味在口腔迅速弥漫,萧念抬起衣袖擦了擦嘴角,鲜红的液体染红了袖口。
“哎呀!”萧父吓得赶紧推开萧母,“你干什么!”
萧母气得眉头直跳,“干什么?我要教训她,来人,拿家法来!”
萧父紧张地拦在萧念面前,“不行!不能打,几棍子下去会出人命的!”
萧母面无表情地下令:“来人,把夫人请回房间。”
“谁敢?”萧父不肯,连连后退,两位同样铁面无私的近侍将他“请”走了,只听得他的怒骂声越来越远,“萧枫玥,你敢打念儿,我跟你没完!”
萧母冷声道:“去衣!”
堂内烛火昏暗,门被人打开了,寒风夹着风雪灌了进来,萧念脱去外衣,只穿一件单薄里衣跪在地上,身上温度急速下降,随之而来的一记棍棒,带着风雪的蚀骨寒意瞬间爬满全身。
她从小到大还没受过这样的重罚,一时没准备好往前蹿去,头顶是萧母的斥责,“这第一棍,我打你忤逆不孝,目无尊长!”
萧念缓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直起身,紧接着棍棒就直击脊柱,疼得她闷哼一声。
“这第二棍,我打你色令智昏,鬼迷心窍!”
她咬着牙极力撑住,仰起的头不肯低下去半分。
“第三棍,我打你口出狂言,执迷不悟!”
“说!知不知错?”
萧念撑着双臂爬起,颤着声音,语气里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何错之有?”
萧母一听,气得又是一棍,“还不认错!那我就打到你认错为止!”
“唔——”
这一棍用了十足的力,萧念终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一直候在外头的羽衣和秋露此刻赶紧跑进来,趴在萧念身上求饶,“公爷,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小姐她定然会改的,求公爷多给点时间……”
萧母这才作罢,将棍子丢在地上,怒哼一声离开了。
“小姐,快……穿上衣裳……别着凉。”两人哆嗦着手给萧念穿衣服,萧念嘴唇发白,额头冒着硕大的汗珠,源源不断地往下落,她艰难地爬起来向外走去。
羽衣赶紧跟上,“小姐这是要去哪儿?”
“……回书院。”
秋露一听,急忙劝道:“你都受伤了,还回去干嘛?”
萧念咳了一声,擦干嘴角的血,“就是因为在这儿受的伤,才更要回去。”
天穹如墨,风雪交加。
羽衣和秋露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萧念上了马车,颠簸的路上,萧念有一个念头越来越强烈,连她身为国公之女都如此,那他岂不是过得更艰难?
*
伴读住处,木板门被人敲响。
小秋去开门,登时被眼前阴沉的脸吓了一跳,“李,李公公……”
李公公阴着脸走进来,身后跟着的人,手里拿着一本簿子。江砚澄认出来,那是查房的。
李公公扫了一眼屋内四人,目光定在江砚澄身上,“我且问你,昨儿个夜里查房时,你去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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