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织茧

叶尘的眼皮是左跳一下,右跳一下,让人说不出个灾财运道来。

头上的月轮隐隐发烫,那环绕其间的微弱星光几乎要一拥而上,但闪烁过后,却又被血色的雾丝按下去。

叶尘在心中暗骂一句,没有轻举妄动。

恐怖话本里最忌讳的就是主角莫名其妙地回头,这头一回,头就回不来了。

她惜命,她选择等待这位鬼大人先出牌。

她是同器神老头一起来的,这青箫既是没对老头下手,也应不会对她下手才是。

可为何不去缠着那老头,却来缠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的混子神仙?

暗红的血顺着叶尘的手腕流淌而下,乌青发黑的手指用力,将叶尘的手腕抓出一道狰狞的印子来。

不等叶尘有所行动,那惨白灰败的手便再一用力,捏着叶尘的手强行让她转身。

糊作一片的血红雾气从眼前散开,紧接着突入视线的是一张灰青的脸!

杂乱粘腻的黑发被半干涸的暗红血液染成黑红色,湿漉漉地粘在带有裂痕的额头上,又扭曲成蛇一般的怪态,从头顶一路爬到下颚,悬在雾霭沉沉的空气中,缓慢滴着褐红液体。

而那满是细小伤疤的下颚之下,是整整齐齐的断口。

再往下,便是与头分离的破碎身躯。

而死死攥着叶尘的那只手,亦与身体分离,汩汩地流着血,猩红的的血液沾染雾气,便被那丝丝缕缕红雾拽出来,与之纠缠在一起,织成一片黏腻雾气。

再往下,叶尘看不到再往下了。

因为此时此刻,她被断头的另一只手捏住了下巴。

断头的主人强行令她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叶尘只看得到满目血光和满眼阴鸷,那张满是疤痕的脸蓦然凑近,森森寒意夹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闯入叶尘的鼻腔,将她呛得不轻。

这般浓重的死气,她只在冥界忘川见过。

脑袋的主人凑得更近,好似想穿透那层朦胧的星光看清叶尘的脸。

湿漉漉的头发缠绕上来,刺破星辰的碎屑,在叶尘的脸颊上蹭出一道血印。

头细细地嗅着叶尘的气味,良久后,青箫才轻轻松开手,漂浮的脑袋向后撤去,两只手敛于躯干两侧,肢干与头配合着,沉默地做了一个抱拳的动作。

雾气游荡,将那滴血的发丝敛于耳后,露出青箫完整的脸。

也就是在此时,叶尘才注意到,这张脸上除了大大小小的伤痕和结痂,还有一根蜈蚣似的狰狞线条。

爬满了青箫鲜血淋漓的嘴。

那是一条缝线。

怪不得器神老头说这剑见到他后不言亦不语了,合着是她的嘴被一些畜生缝上了。

是的,她。

青箫此剑,竟生出来一副女儿身的剑灵。

想起申瑾老头说的话,叶尘反而开始不确定眼前此人的身份来:“你当真是……青箫?”

虽然女子之间的爱恋也时有发生,但根据白泽前几年的调研数据,爱慕主人的器灵往往会化作另一个性别伴其左右,应该化形的原因主要还是主人的性取向,主人喜欢什么它便化作什么,以讨主人欢心。

而那青涟喜欢男的,青箫剑若当真爱慕她的主人,也该是个男的。

可如今出现在叶尘面前的残躯,不仅生了一副女相,血衣包裹的躯体也是女性的特征。

真是奇了怪了。

莫不是那申瑾老头又在骗她?

还是眼前这位并非青箫,而是青箫养的小鬼?

可那头断于空中的头轻轻颔首,否决了叶尘的第二个想法。

此人当真就是青箫。

叶尘心中惊叹,这青箫到真是意志惊人,躯干都碎成这样了还能强行化形出来见人。

不愧是能斩断凶兽脊骨的剑。

见青箫神智尚存,叶尘便壮着胆子问:“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血丝从脖子的端口出爬出,好似一条条正在蠕动的鲜红的虫子,扭曲着从□□的囚笼中挣扎而出,带出几滴粘稠的血沫,在混沌血雾之中以更加猩红刺目的颜色扭曲成一个走势诡异的字。

「孽」

什么孽?

是她与青涟的孽缘,还是青涟与崇峰的孽缘,还是谁造下了孽障?

虽然她大抵能猜出青涟与那崇峰拿了什么剧本,但她却看不清眼前这断剑在这个故事中扮演的角色。

如今看来申瑾老头撒的谎太多,要获取有效信息,还得从当事人入手。

不等叶尘说什么,扭曲的血丝散去又重组,青箫垂着头写了下一个字:

「离」

这就要撵人走了?

叶尘道:“我们是受申瑾上神所托,前来助你与青涟的,若你的身躯不便回答,我可让你入我月轮,在那里,我或许有办法让你的身躯暂时复原。”

这本是句为了安抚青箫情绪的话,但当叶尘说出口后,原本安安静静站在那里的青箫忽然双目通红,全身的断口都开始疯狂向外喷血,无数的血丝好似猩红菌落,铺天盖地蔓延开来,将叶尘包裹在由红色丝网织成的茧里。

青箫步步紧逼,血气肆虐着喷涌而出,将叶尘面前的雾气染成黑红色。

汹涌雾气之中,翻滚着如针芒般尖锐的怨气。

锋芒另一头的

叶尘站在风暴的中心,周身是游荡的星光,那万千刀刃无法伤她半分。

她在心中腹诽:都说冤鬼有个暴走关键词,我那句话是哪个词说得不对?

“申瑾老儿有问题?”

这是她最先想到的怀疑目标。

青箫只是沉默地站着,怒目圆瞪,肢解的躯干浮在空中,由血丝牵引着,没有动作。

“你的躯干究竟发生了什么?”

按理来说,断剑就算是断了,其灵体也不会变成这幅好似被五马分尸的模样,更何况这不仅是五马分尸,还是千刀万剐。

这青箫的身上,除了狰狞的断口,还有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

好似是从千军万马中爬出来一般,遍体鳞伤,没有一块完好的血肉。

青箫依旧沉默着,她一动不动,不知是在压抑心中的怒火还是在控制自己的神智。

叶尘继续猜:“你那主人青涟近日大病一场,你就不担心她?”

这已算得上是激怒了,青箫的心结在于青涟,听到青涟不好的消息必然暴怒,甚至可能当场丧失神智。

叶尘已做好迎敌准备,而血雾之中的人依旧一动不动。

为何没有反应?

叶尘隐约意识到几分不对,她取下月轮,捏着它一步步靠近,簪好的头发散在血色雾气里,亦染上一片暗沉的红。

而她周身的星光亦愈发耀眼,几乎要将她点亮。

叶尘摩挲了一下手中的老物件,将星光压了下去。

“你这一言不合就开干,搞得我很是尴尬啊……”

话音未落,叶尘便听得一声破空之响在耳畔炸开,她感到自己忽然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身体一歪,堪堪躲过一柄染血的剑。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叶尘呼吸一滞,在剑芒未至前飞快闪身,在漫天刀光剑影中穿梭于血色雾气之间,一边躲避着青箫的攻击,一边寻找着走出血茧的办法。

她周身的星光在剑气的削砍之下越发单薄,几乎要维持不住其基本形态,叶尘将魂力注入月轮,手中却出现一把银光闪闪的伞。

叶尘拍了那月轮一巴掌,将其塞入耳坠的须弥空间之中:“歇着去,我来会会她。”

取了你一半修为就虚成这样,简直是丢离恨天高位神的脸。

伞面撑开,无数的银光倾泻而下,围成一道圆弧,将叶尘笼罩其中。

她从伞柄中抽出来一把细剑,挥袖砍向身后朝她偷袭的一柄断剑,剑光交汇,漂浮在空中的伞面震了震,银色的光芒纠缠上断剑,转眼间,这柄剑便出现在了叶尘手中。

“多谢你帮我把那碍事的劈晕了。”

叶尘微微一笑,将手中细剑插回伞柄内,左手持着银伞,右手拿着新到手的断剑,步步平稳地朝那血色的中心走去:“现在,我陪你好好聊聊天。”

“你想炼化这葬剑谷的所有断剑,就定要承担它们的业障。”合上的伞复又撑开,猩红的血色之中顿时银光大绽,将剑影与雾气隔绝在外面。

“你神智尚存,那怨气便不来自于你。”

又是一把染血的长剑。

叶尘看都没有看其来的方向,手中断剑上挑,将其轻轻推开,那如光似影的长剑忽然卸了力,软软落在地上,化作血水隐没于湿润的泥土中。

接着十几把剑的命运亦是如此。

“若非你那主子与我有缘,你当我愿意接这棘手事?”

不知是眼见剑影无法影响叶尘分毫,还是又听到青涟的信息,勾起了她不甚美好的回忆,青箫的眼角淌出血泪来,她的上下唇艰难地在缝线之间挣扎,却难以吐出半个音来。

叶尘挥剑砍下铺在自己身侧的血线,冷冷一笑:“跟我耍脾气?”

青箫的指尖翻出根根紧绷的细线,无数血丝从茧中突出,齐齐刺向那身形单薄的瘦弱女子。

血丝被调动的一刹那,叶尘将青箫看得分分明明。

她肢干断裂的地方,竟长出无数血丝,那血丝生动鲜红,与周围暗沉的血色没有半分相似。

那血丝上泛着生气,是从他人那里掠夺的生息。

叶尘总算是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她触发了什么冤鬼暴走关键词。

这青箫就是在这里等着她的。

血茧,万剑,还有申瑾老头说的,此剑正欲突破封印再度出世。

答案便很明了。

她想出去。

她想破茧成蝶。

那么茧里的东西就不言而喻了。

叶尘这个武力值不高的高位神便是申瑾为青箫寻来的补品。

若不是一路献殷勤的暮辰那股毫无缘由的虚弱,若不是那周身死死寒气像极了忘川河水的温度,恐怕今日她当真看不明白了。

“你主人没告诉过你,我的脾气,算是古神中不太好的那类吗?”

“念在你尚且年幼,我不与你计较你的无礼。”叶尘的身影忽然从层层血雾之中散去,在青箫的领地里,她竟找不到这个外来者的踪影。

“但是你对我的猎物下手,就别怪我乱发脾气了。”

冰冷的声音在青箫耳畔响起,叶尘的伞面自她身后笼罩而来,银色的反光好似月辉织就的牢笼,将残躯死死桎梏。

青箫猩红的视线内闪过一道银光,下一秒,一柄细长的剑横在了青箫脖子与身体相连的根根血丝前。

“没人告诉你吗,行走江湖,最忌讳的就是掉以轻心。”

手起,剑落,血丝被齐齐斩断,青箫尚未来得及痛呼,便被笼罩在身上的银光缠绕,伞面旋转,将她的脑袋连同重新断开的肢干一并吸了进去。

叶尘:惹到我,算是你踢到钢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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