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国舅分明知道不是如此，晃了晃信纸道：“信上写了——李思懿同季霆一起去的，李家同晏庆素有往来，晏庆还是有机会被劝下的。”

“哦？是么？竟是如此？”郡守闻言又从沈国舅手里拿过信件，仔细看了起来。

沈国舅被他这装傻的模样气得差点仰倒。

分析到这个份上，沈国舅也知这信不能是伪造的了，旁人就算想伪造，也不可能伪造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来诓他。

沈国舅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抱着手坐下。

郡守又仔细把信看过一遍，似好奇一般，问沈国舅：“下官久不在都城，不知内里，这季霆与李少史之间究竟是怎么个事？国舅可否与我说说？”

“……”

面对如此危急的境况，郡守居然还想着探听这般闲事，沈国舅十分无言，却又不得不答道：“我与李家和季氏来往都甚少，和你的了解只怕也差不多。”

郡守感叹道：“这对少年夫妻的纠葛麻烦，还真是叫人看不透啊……”

别说郡守，沈国舅自己也觉得想不通，明明是有着世仇的两家，季霆怎么还能做到如此？若说是色令智昏，那季霆难道不该在带兵攻城那日，就直接将李思懿强娶了么……

沈国舅摇摇头，连忙将这些杂思赶出脑海，他真是疯了，竟被郡守带着想起这些琐事，一对小儿女之间的爱恨纠葛哪里有深思的必要？

郡守见沈国舅没有再看的意思，便将信收起。他想的自然不止一对小儿女间的纠葛。东境距都城甚远，旭京的求援信到时，宣帝也正巧跑到了附近，他才没有忙着出兵勤王。当然，即便信提前送到，他多半也会磨蹭着等宣帝逃至附近。

季氏的事，叫他们这些边疆将领都心下生寒：自己若是勤王，指不定带兵到了都城，就被以谋反罪名拿下，此事谁还敢做？倒不如敷衍着算了，麾下将领也无需太多，叫宣帝放心就好，最好同敌国的征战中再多打几场败仗……

可如今季霆出兵驰援西北，却让郡守看到一丝希望。

以季霆的胸襟，成了帝王，当是比那位出逃旭京的宣帝好得多吧？

郡守默默觑一眼沈国舅。这些话他当然不会同沈国舅说，只自己想想也便罢了。

“郡守——”传令兵急匆匆跑了进来，禀报道：“城外、城外季霄将军求见。”

季霄，季霆的姐姐。

沈国舅一听就站了起来，催促郡守道：“快，你快带兵——”

郡守诚心请教：“带兵将她剿杀么？”

“那是当然！她可是叛军季霆的姐姐！”沈国舅强调道。

“可若剿杀了她，季霆会报复吧？”郡守思索着道：“在下杀人偿命，受死就是，不知沈国舅届时可还有地方可藏身？”

“……”沈国舅自然可以回到东境母国，可这话显然不能当着莫坨郡郡守的面说，他叫人出去送死，自己却跑了，那么郡守此刻如何还能听他的？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沈国舅咽了口唾沫，一扫刚才高高在上的态度：“我……我未经战阵，着实不懂这些，不知郡守有何高见？”

郡守问传令兵：“她带了多少人？”

传令兵哒：“看起来只有几百亲兵，不知会不会有援军。”

“那请进来便是。”

“你说什么？！”沈国舅大惊：“你要将叛军首领的姐姐请进来？！”

郡守像是才想起他似的：“哦，国舅还是先进去躲一躲吧，莫要出声，在下面见季霄将军即可，将军再怎么说也是女儿身，应当是做不出进入内室找人的事来的。”

“……”沈国舅无奈，目前却也只能听他的，赶紧收起案上自己的茶盏步入内室。

郡守整理好仪容，开门迎客。

季霄一身干练武装，随着传令兵引路踏入门内，朝郡守抱拳：“不想郡守竟敢迎我进来。”

“将军只带几百亲兵就敢入城，在下若不敢迎接，岂非露怯？”郡守伸手道：“将军请。”

季霄落座前，看了一眼略有些凌乱的软垫，便推测出之前应当有人坐于此处，郡守看见她的眼神便反应过来，忙叫人换了个软垫过来：“有老友过来与在下品茗，人刚走。”

“是么？”季霄笑着道，却不揭穿，在新换的软垫上坐下：“过得如此精细，想来是位品味极高的雅者。”

郡守连声答“是”，心想那是当然，在这冬日之中还要有软垫垫臀的，可不就是沈国舅这等贵人。

“将军到此有何贵干？”郡守问。

“之前得到情报，宣帝逃出旭京以后，似乎去往东境，莫坨郡正是郡守戍守之地，靠近东境，便想着过来问问，郡守可曾见过？”季霄抬起茶水饮了一口。

“宣帝出逃，想来路上甚急，并未从郡中经过，在下没有见到。”郡守这句可是彻底的实话，沈国舅是自己拿着宣帝的手谕来的，他和宣帝并未见过面。

郡守神色坦然，看起来很像实话。

季霆放下茶杯：“那便好。”

“将军可需要在下帮忙打听？”

“不必了，我弟弟——也就是如今旭京的新主季霆已经传檄天下，他在旭京等着宣帝回去对质，好好聊聊当年剿灭季氏一事，我就不随便打乱他的排布了，今日来此，也仅是出于好奇。”

莫坨郡并非季氏所实际控制的地方，国舅又在郡中，自然没让传这道檄文的人入城，不过郡守一直好奇檄文内容，好奇季霆掌控旭京以后还有什么话要说，如今亲耳听到不禁心中讶异。

季霆竟有如此胆识，坐等宣帝归京。

这季氏的姐弟俩，难怪能在其父去世以后建起如此庞大的玄甲军，其行其言，的确是让人禁不住拜服。

季霄也不等郡守说些什么，便起身道：“在下告辞。”

郡守忙道：“此时时辰尚早，将军不若留下用过饭再走？”

“不了，”季霄看一眼内室的方向，意有所指道：“郡守好好招待客人吧。”

说罢，便转身离开。

沈国舅确认季霄已然走远，才从内室出来，心有余悸道：“她应当……应当是知晓我在此，不敢动手吧？”

“以她刚才胸有成竹的神态，应当是知道，不过……怕不是不敢，只是不想。”郡守安慰道。

沈国舅却没被安慰到：“你说‘不想’是什么意思？她不屑对我动手么？”

“国舅说这话就妄自菲薄了，您好歹也是国舅，之前也没同季氏起冲突，她只带着几百亲兵，对您动手，有害无益啊。”郡守笑着将这茬揭了过去。

黎明时分，尚有几点星子悬于天空，李思懿等人便从城中出发前往都城。

这是距旭京最近的城镇，昨日傍晚便已到达，若是继续往旭京赶路，到旭京可能也不过亥时，可季霆却偏偏下令休整，明日再启程。

此时从西北回来，李思懿也便不再插手玄甲军的军务，听从季霆指挥。

只是今日启程的时间着实诡异，原本跟随去驰援西北的大部分人和蒋维也都不见，只留少数几人护卫。

看来季霆做了特殊的安排，李思懿也就没再多问。

到达旭京时，正好到了早晨开城门的时间，蒋维带着一队人马向季霆走来，似乎有事禀报。

李思懿闻见道旁传来的麦饼香气，便同季霆告辞，带着碧云来到街边买饼。

卖饼的老翁看到李思懿，竟还认得她：“姑娘又来买饼吃啦？”

李思懿少时随父前往地方视察，回来总要买这麦饼，甚至不肯假手于人让碧云替她买，是以老翁见过她，只是她已多年没有出京，闻言惊讶：“您还记得我？”

“记得，你——你们，以前不经常来吗？”老翁笑着看向李思懿身后。

李思懿顺着老翁的视线看去，看到季霆已经同蒋维说完了话走过来，先是诧异，却又有丝意料之中的淡然。

那时的她与季霆是旭京城中人人艳羡的一对，少年时期两人相携走过长街，有人记得并不奇怪。

只是时移世易，如今他们已不是当年那最好的一对。

李思懿回过神，正要接饼，季霆却已递出买饼的钱：“再拿一个。”

“好嘞。”老翁自如地收了钱，同二人打趣：“那时我就看得出来，二位必是一对，如今可成婚了啊？”

若事情正常发展，老翁这句询问合该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可当前的境况，竟是意想不到的尴尬。

季霆接过自己那个麦饼，笑道：“世事无常，良缘也不一定会有善果。”

老翁尴尬了一瞬，继而又笑道：“二位还年轻，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老翁不过是看他们现在依旧站在一起，说句场面话罢了，真实的情况并不了解，自然也不能怪罪。

李思懿勉强笑了笑，拿着饼转身离开。

一转头，却碰上了中书令如丧考批般哭喊着奔了过来：“新——”

“时辰尚早，城中居民大多还未出门，莫惊扰了百姓。”季霆话音落地，立马止住了中书令想大声哭嚎的动作。

中书令立马收了声音，恭谨拜道：“新主总算回来了，不想老臣府里还有宣帝留下的细作，幸得蒋将军相救，不然老臣只怕要身首异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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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