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懿闻言愣住。这些事……她以前从未听父亲提起过。在这一瞬间，她不禁怀疑是否是石见山诓骗自己。

可这番诓骗，骗的是她，她是父亲的独女，外人也无法确定李侪是否会将相关信息告知自己的女儿，若真是诓骗，此举岂非太过愚蠢？

李思懿尚在思索间，石见山却已然跪下：“下官的确欺瞒了少史。”

“欺瞒……何事？”

“秦世昌这几年依凭矿山在郡中作威作福，朝廷那边似乎也有为他作保之人，前郡守因追查而身死，下官为求生存，只能受他协迫。”石见山诚恳地道，“官廨中的书架，少史也见过了，那便是秦世昌送予下官的，下官着实不敢拒绝，下官家中还藏有一本账目，全是秦世昌送的东西，只待秦世昌被查证之后，便将所有东西全数上缴。

“这几年以来，朝中派出不少巡查御史，可驿站中的账目，官廨内的书架，以及这所有文书卷宗之内的破绽，他们全都没看过，更有甚者，即便看到了也只当不见，唯有少史大人提出了疑问。”

最近几年内廷老臣把持朝政，竟将朝政荒废至此……李思懿闻言不免震惊。

“虽然少史大人那日说，若秦世昌没有害人意图，便不会管此事，虽然李相当年，也叫岑姑娘不要追查，但多年以来，下官终于看到一点希望。”石见山俯身拜下，“下官房间内有一密道，是秦世昌命人所建，所以下官的一举一动皆在秦世昌监控之下，唯有等少史带人将此地全搜索过一遍，确认没有其它暗道，下官才敢同少史说这些——秦世昌让下官探得少史准备发兵去秦家山庄的排兵信息，告知于他，好让他足以应对。

“下官只当是最后一次同少史说这些，以期为玄鞍郡的百姓求得安居乐业，不再受秦家子弟的迫害，少史即便要治下官的罪，下官也毫无怨言，但……”石见山说到此处，直起身来看向李思懿：“少史若真想查证秦世昌所为，下官定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声音在室内回响，带着凛然的万钧之势。

李思懿起身来到石见山面前，虚扶了一把令他起来：“既然你开诚布公，那我也向你直言，之前我的那些言论也是在试探郡守，郡守既下了如此的大的决心，本官也定会坚持到底。”

石见山全然一副深受感动的模样，郑重地揖手：“如此，便仰仗少史了！”

“郡守切莫如此说，关于如何围攻秦家的山庄，还需郡守建言。”

两人说话间，季霆已经踏进门来：“援军到了。”

他手里抱着剑，说的是军情，神情却很是闲适的样子，看到李思懿和石见山在冲着彼此互相揖礼，微挑了眉，却没有多问：“兵贵神速，秦家山庄那边貌似已是听到了动静，有所行动，再拖下去只怕夜长梦多，整军之后，即刻便可出征，不知少史意下如何？”

李思懿点头：“那便这么办吧。”

“下官这就去准备。”石见山向两人拜别，快步走了出去。

季霆望着石见山离去的背影，问李思懿：“他刚刚同你说了什么？”

“石郡守向我坦诚，自己的确受秦世昌胁迫，房里的书架也是秦世昌送的，露出各种破绽是为了想知道我是否真的要查办秦世昌，因为之前朝廷之中似有秦世昌的靠山。”李思懿简短地说道。

季霆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另外……”李思懿想了想说：“石郡守还说，秦世昌想要他探知我们攻山的情报，以此抵抗，接下来具体如何应对，你同石郡守交流吧。”

“好。”季霆应得很干脆。

不远处，石见山也快步出了门。

从城内去往秦家山庄的道路已被肃清，确保没有百姓在其中行走，以免被误伤。

从旭京赶来支援的玄甲军有一部分已经上了山，此刻李思懿正带着众人来到山脚，石见山对李思懿道：“少史，此举终究还是太过凶险，其实您可以留在郡中等消息。”

“我身为丞相少史，此行的首要任务的确是巡察水利，但有地方豪强鱼肉百姓以致民生不安，我也不能坐视不理，此次攻山，我必须来，一是代表朝廷以示驱除豪强之决心，二是给所有人震慑，叫他们明白自己所为的下场。”李思懿勒紧缰绳，“郡守放心，我就在山下等着，绝不给你们添乱。”

“少史过谦……”

季霆策马来到李思懿身边，目光从石见山所带衙役背后挎的箭筒上滑过：“石郡守于军务之上颇为上心，这些兵器瞧着应当是时时擦拭，削铁如泥。”

石见山笑道：“玄鞍郡产铁矿，这些铁器向来是不缺的。”

季霆只这一句闲聊，并不多言，冲身后的人招了招手，便下令攻山。攻山的阵势若摆得太大，必定打草惊蛇，所以众人上山之时都尽量减轻了动静，多是步行上山。

石见山向李思懿道别过后，便也跟着踏上了山路。

密林之内，一条被树木掩映的林间小道之中，秦世昌带着人从山上下来，隔着十几尺的距离之外，就是季霆带领玄甲军上山的队伍。虽然相隔不远，但只要不是常在山中狩猎的人，基本都发现不了他们的身影，更何况秦世昌十分谨慎，大部分的人早已在此埋伏，等待接应。

秦世昌到了接应的地点便赶忙蹲下，那边上山的队伍还在继续，但快要到了尾端。

“上去多少人了？”秦世昌问手下。

“少说也有四五千人……”手下瞧见玄甲军规整的行军路线已是被吓得腿软，更别提在林中蹲了这么久：“他们人这么多，怎么打得过……”

“我们又不是同他们打。”秦世昌冷哼一声，看向山下：“李思懿所在的位置确定了么？能否挟持她？”

“她身边有重重护卫，只怕……”

“只怕什么只怕？挟持不了她我们都得死！”秦世昌恶狠狠道：“走，跟我下去！”

上山的队伍逐渐走完，山下只剩了大约百余人，李思懿身处数层保卫之中，的确难以近身。秦世昌握紧了刀柄耐心等待着。

日头逐渐毒辣，秦世昌看见李思懿身边的侍女走过去，抬手指了指林间的阴凉处，说了几句话，李思懿点点头，便带着人往阴凉处走去——而那处阴凉之地，正埋伏着秦世昌另一队手下。

“天助我也，上！”秦世昌一声令下，众人一拥而上。

而盛千凛也发现了情况，不等埋伏在阴凉之地的人将刀架上李思懿的脖颈就及时冲了过来，一剑挡下攻击：“少史快退！”

碧云揽住李思懿的肩带着人急速撤退，刚刚在四处巡视分散的人也立马聚集过来，重新将李思懿护卫在内。

李思懿举目四望，发现山上立马冲下来上千人，包围了他们。

这些人之前躲在密林中，没叫上山的队伍发现，刚才士兵巡逻也没找到，等巡逻结束，他们才又悄无声息地向前潜行，然后等待命令一拥而上，简直就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秦世昌举刀指向李思懿：“都给我听好了，必须抓活的！”

人死了，便不能再做人质。

秦家子弟立马向前攻去，虽然他们平日里不过仗着手里有兵器欺负下平民百姓，与季氏的玄甲军相比的确是天壤之别，但奈何人多，气势上瞧着很是骇人，和盛千凛等护卫打得也是难解难分。

眼见护卫李思懿的人群越缩越小，就要成功之际，一枝羽箭从秦世昌耳边疾驰而过，破空之声几乎将秦世昌刺得耳鸣，而羽箭虽是向着前方，却精准得射到秦家子弟身上，并未伤到李思懿或是护卫。

秦世昌惊恐回头，看到山脚下季霆边悠闲地接过第二枝箭，边对身边的吩咐，从口型来看，吩咐的只有三个字：“抓活的。”

季霆，这原本应该上山去攻秦家山庄的人，再度出现在了山脚，而他身边站着的石见山，也立马提剑加入了战斗，砍伤了好几个秦家子弟。

原本是去挟持李思懿的秦家子弟，如今反倒被两面夹击。

“石见山你居然骗我！”秦世昌怒不可遏地抓过弓箭，搭弓拉弦，对准石见山，一箭射了过去。

“郡守！”随着郡守府衙役的惊呼，石见山右肩中箭，整个人都向后趔趄了一步。

与此同时，山下的战斗也已经结束，秦世昌被绑缚着来到李思懿面前，而石见山则在一旁的石块上坐下，扶着那枝射中自己右肩的羽箭，脸色发白，额头沁出冷汗。

秦世昌冲着石见山狠狠啐了一口：“呸！我竟没料到，你所谓的破局之法，是将我卖了去邀功！这么多年，你收了我多少好处？别以为能将自己择干净！”

石见山虚弱地喘着气，看向李思懿：“秦世昌多年以来的罪证和送给下官的财物，皆被下官记录在册，少史可带人——”

“我知道了，”李思懿及时打断他的话，以免他再说话牵扯到伤口，对其他人吩咐道：“先带石郡守去治伤。”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