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沈家的暗哨被宣帝知晓以后,沈贵妃的身体也逐渐“恢复”,她知道自己再装病也是无用,宣帝现在或许是因为心里最后那一点温情陪她演戏,却不一定能一直陪她演下去。
见好就收的道理,她向来明白。
今日进莫坨郡之时,宣帝的脸色瞧着不好,沈贵妃也不敢多问什么,以免惹得宣帝不快。
队伍缓缓入了城,郡守府内已收整一新,用来接驾,但宣帝瞧着府内干净整洁却并不华贵的布置,仍旧微微皱眉,看向立在下首的的莫坨郡郡守:“沈国舅为何不出来接驾?”
郡守恭谨答道:“沈国舅……于几日前,逃了。”
沈贵妃听到这一消息,颓丧的神色一扫而光,倏然抬起头来,连眼睛都变亮几分。
逃了……定是哥哥听到了什么消息,所以不等她报信,就直接跑了,太好了,太好了……
沈贵妃内心激动,但碍于宣帝在场,也不敢表露太多喜悦之色,极力压抑着自己情绪的起伏。
宣帝嘴角露出一抹讽笑:“他逃的时候,骑的还是你府中快马。”
“当时沈国舅说有事要办,臣一时不查,就让他去了,直到臣派去跟踪的人失去了踪迹,回到郡中回禀,臣才知道出了事。”
“可朕已经传了消息给你,叫你严加看管!”宣帝可不管沈贵妃还在场,直接道出了自己早已防范着沈国舅的心思。
“陛下派人传来消息时,正是臣派去跟踪的人回来的时候。”
“好啊……好……”宣帝指着郡守,怒极反笑:“不愧是朕的忠臣良将,来人!将此人除去官服,押送刑场,即刻问斩!”
郡守闻言,平静地朝着宣帝跪下,自己去了官服,跟随押送的人走了出去。
沈贵妃听到这里,已然明白是莫坨郡郡守放了哥哥,她有心想帮一把郡守,奈何如今已是自身难保,也是无能为力,她转头对侍女道:“叫人给郡守大人……一壶送行酒吧。”
“是。”
刑场设在郡邑中心,郡守一路被押送过去,吸引了不少百姓围观。
莫坨郡郡守数年来兢兢业业,在百姓心中,多少也当得起个好官,毕竟莫坨郡地处要塞,距旭京国都虽近,东北方向却直接面对敌国,若不是郡守一直关注民生,养兵屯粮,饲养战马,一直兵强马壮,莫坨郡也难以得到这么多年的平静,旭京更是因这面屏障而得以保存。
若非旭京和莫坨郡维持着宣国南北两面国土间这狭长的地带,宣国也不可能在诸国征战中屹立这般久。
对百姓而言,郡守得知季氏攻城不出兵救援,他们也完全能够理解。
毕竟季氏本就是宣国臣子,攻城之后,驰援西北,说明季氏并不是朝着分裂国土去的,也不是朝着诛杀宣国臣民来的,既然如此,大军留守才是最好的决定,最起码能保住这一郡的太平。
可宣帝用来斩杀郡守的缘由,却是郡守在接见季霄时,不对季霄动手,如今又私放了国舅——这对莫坨郡的百姓而言,简直不可理喻。
就郡守所为,百姓并未觉得有错。
群情激奋之下,监斩官也颇为无奈,作为郡中官员,他同样认为郡守所做没错,可宣帝的命令已下,他也不能违抗,如今只能借着疏散百姓的由头拖延问斩的时间,同时派人去向宣帝禀报此时的情况。
郡守夫人带着女儿出现在刑场时,百姓们的反对声迎来了新一轮的**,监斩官连忙走下台阶:“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陛下既然认为,我夫君所为不对,有与叛军通敌嫌疑,那为何不将我们一道斩了呢?”
“夫人,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郡守夫人冷笑道:“看来陛下也是心虚。”
监斩官抹一把额头的冷汗:“夫人,陛下还在郡守府内,您千万慎言。”
“我慎言什么?他将国都扔下,不顾臣民自己逃窜,我瞧着他也没什么所谓。”郡守夫人将手搭在女儿的肩上,“我只是来带孩子看看,看看这个国家的帝王,要做如何愚蠢的决定,让她记住,这个所谓的陛下,着实不似人君!”
监斩官虽然在劝,却没有阻拦,刽子手也磨磨蹭蹭的没有上刑台。
郡守府内,王内侍将情况禀报给宣帝,言语之间颇为不忿:“这些人真是反了!陛下,不能再宽仁下去了!”
沈贵妃听到这里,不由觉得好笑:宽仁……的确,在此之前,宣帝的名头就是宽仁,他费尽心机,在这十几年内,给自己塑造了这么一个仁君形象,也不知骗了多少人,还能骗多久……
“陛下——”钱都尉大步走进来,向宣帝禀报:“季霆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知道您在此,已经带人朝着莫坨郡赶来。”
王内侍慌得,连手都在颤抖:“陛下,季、季霆来了——”
此时的境况,哪用得着他重复,简直就是句废话。
宣帝没再耽搁,起身下令:“走。”
众人立刻井然有序地跟上宣帝,出了郡守府,向着旭京方向而去。
刑场之上,百姓越聚越多,行刑之事没有半分进展。
郡守夫人带着女儿来到郡守身边,旁人递来送行酒,说是沈贵妃所赠。
郡守夫人笑道:“你救了她哥哥,她感念在心。”
“我不需要什么送行酒,”郡守抬起头,温柔地看了夫人一眼,“你替我将酒洒在地上,就当为这行将覆灭的王朝送葬吧。”
“好。”郡守夫人答应着,将酒缓慢地洒在了刑台上。
烈日当空,百姓的情绪也到了极致,吵嚷的声音几乎要将天都掀翻。
直至一个声音从人群外围传来,渐渐传至中心,渐渐只剩那个声音:“丞相少史来了——!”
人群之中,女子的身形虽单薄,但无人怀疑她的力量,在季霆的护送下,李思懿总算走出一条路来,她抬眸看着刑台上的情形,轻巧一跃站上刑台,走到郡守面前,抽出佩剑……
百姓的惊呼声尚未响起,李思懿的剑刃便已斩断了绑缚郡守的绳索。
李思懿翩然立在台上,环视四周:“宣帝抛城弃民,放任守军出城送死,已非人君所为,今旭京已由新主接管,我代新主下令,施放莫坨郡郡守,其罪责,子虚乌有,尽销!”
“少史英明!”
“新主圣君!”
百姓的山呼之声不绝于耳,监斩官及其他郡中官员纷纷上前拜见李思懿,刽子手总算能收起斩刀,众人都热泪盈眶。
郡守携妻儿来到李思懿面前致谢,李思懿抬手免了他们的礼:“这是新主的意思,要谢,以后谢新主就是,让百姓们都散了吧,免得人多出事。”
事情峰回路转,百姓们都簇拥着郡守走下刑台,官员们则去疏散人群。
李思懿望向季霆:“宣帝已经跑了,不派人追踪吗?”
“他回旭京是自投罗网,不必追。”季霆永远都是这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抱着手望向旭京方向,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日前,李思懿接到了萧靖安的回信,信虽短,内容却叫人震惊。
萧靖安在信里直接叙述了宣帝的计划,说东境的兵马已经被宣帝掌控,不日就会回京,路上或许会经过莫坨郡,将沈国舅带上。
毕竟是沈国舅和沈贵妃对宣帝下毒,才将宣帝带离了旭京,如今宣帝要回去,自然也要拉沈国舅去受审,才搞洗清他弃城潜逃的污点。
萧靖安没有说自己是如何知道这些事的,只是将这些字一一写下。
而李思懿和季霆,正是接到了这封信,才从南方急忙赶回莫坨郡,阻止了郡守被斩的结局。
此刻,李思懿和季霆的赌约,也算是得到了结果——萧靖安终究没有听从宣帝之令,而是站到了他们这边。
如此,便算是季霆输了。
李思懿想,他心里,多半是不好受的。
因此也没多言,事情做完,便和众官员一起,回到了郡守府。
莫坨郡内秋蟹正肥,官员们正好借着为少史接风的由头,为庆祝郡守劫后余生的同时,办了这场品蟹宴。
众人对李思懿一路巡察,行事却从不奢靡,力求勤俭的消息也算有所耳闻,是以并未办多豪华,只简单在笼屉上将蟹蒸熟,每人面前一碟佐料,加上其它简单的家常菜,便算是品蟹宴了。
“少史大人,这顿饭普通人家亦是吃得起的,莫坨郡内这个季节,百姓家中都这么吃,不算奢华,还请少史不要推辞。”今日的监斩官代替郡守说了这句话。
李思懿今日一来就救了郡守,若是由郡守来说,难免有行贿嫌疑,是以监斩官代为传达。
“我知晓这不算奢华,可惜为我诊治的太医告诉我,食蟹和饮酒不利于我恢复,只能辜负各位美意了。”李思懿说着,将蟹推给身旁的碧云,“诸位放心,我也不会浪费。”
众人倒是没考虑到这点,只能作罢。
酒过三巡,郡守夫人以茶代酒对李思懿道:“当年李相曾说,若少史前来,必是青天重现之日,李相确实神机妙算。”
李思懿闻言,倏然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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