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楠舒的手不自觉就攥紧了衣服。

宋时晏没有催促，前边的李海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他俩。

“宋哥，”半天，郁楠舒才笑着开口，“我以后，不打算拍戏了。”

她笑得勉强，一说完，就马上转开了视线，那低垂的眼眸，即使看不见，也能想象到其中的哀伤。

原本就嫣红的嘴唇，被她咬得愈发像要滴血。

这话，是郁楠舒第二次说出口了。

她的抑郁症病历被陶西鹤发现后，不知道是不是良心发现，男人终于松口，同意了离婚。

等离婚协议书拟好了，他却又突然变得忙碌起来，几天也见不到人影。

郁楠舒只能每天等在家里，有时候等着等着就先睡着了。

等感觉到身边的动静时，她像是条件反射，马上睁开了眼睛，可是陶西鹤已经躺下了。

“西鹤。”她坐起来，叫了一声，“那个……”

她是想问，离婚协议书什么时候可以签。

然而陶西鹤皱着眉，一脸疲惫：“今天很累，明天再说吧。”

郁楠舒不敢反驳，迟疑地收回了手。男人手一伸就把床头的灯关了，寂静的房间里，郁楠舒在黑暗中看了他好一会儿，听着他的呼吸声慢慢平稳，想着他应该是睡着了。

陶家现在只有陶西鹤这一根独苗，陶老爷子又几乎是放权了，所以陶西鹤现在是集团的掌舵者。

他忙，也是正常的。

这么坐了好一会儿，郁楠舒终于慢慢躺回了原位。

她再睡不着了，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终于有了些许睡意。正迷迷糊糊的时候，似乎听到了房门开关的声音。

郁楠舒睁开眼睛，旁边的位置果然已经空了。

她慌张地起身追出去，陶西鹤已经穿戴整齐，正在换鞋，管家在一边候着。

“西鹤。”

听到声音，陶西鹤回头看过来，这么一看，他面容似乎也有几分憔悴，看来确实很忙。

“那个……能不能，咱们先把协议签了，你再走。”

“我等会儿要签的是个很重要的合同，”陶西鹤像是不耐烦地开口，“车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郁楠舒大概能理解他说的重要，也许是自己想象不到的数值。可她还是在男人踏出门之前，鼓足勇气又继续说着。

“不会耽误你太久的时间。”

“财产，孩子，哪个不需要时间？”陶西鹤愈发不耐，“这么急？”

郁楠舒不敢说话了，她是害怕陶西鹤会改变主意。

然而一脚踏出去后，男人并没有立即走。这次，陶西鹤自己停下来了。

“方导最近要开机一部新电影，编剧是丁宇，班底也不错，男主定的是……谭睿，你不是……”他停顿了一下，“最喜欢他吗？要不要试一试？”

他说的方导和丁宇，在业界都是如雷贯耳，但还真从来没有合作过，郁楠舒愣了愣。而且谭睿，是陶西鹤最讨厌的人。

她的眼里有一丝茫然，不知道陶西鹤这个时候说这个的理由是什么。

“西鹤，”郁楠舒咬了咬唇，“我以后，不拍戏了，也不当演员了。”

男人的身影僵住了，有一会儿，郁楠舒才听到他的声音。

“好。”

她是真的觉得，自己此生，都不会再继续当演员了。

宋时晏没说什么，还是李海差点要出声，但被他一个眼神就止住了。

来试镜的人还挺多的，因为是个校园剧，不算大ip，来的多是年轻的新人。宋时晏一出现，几乎是让整个现场升温了几个度。

“不会吧？宋时晏也来了？”

“他来试镜哪个角色？”

“不可能是试镜吧？他还需要试镜吗？”

“话说他肯定也看不上这种剧本啊！”

人群里议论纷纷，郁楠舒很能理解他们的想法，正常人都会这样想的。

导演何荣齐亲自过来迎接他的。

“宋先生，真是的，”他满脸堆笑，“我都说了，您直接来就行了，还试什么镜，这不是给这些小年轻们增加压力吗？”

他这话一出，周围一片压抑不住的唏嘘声。

宋时晏居然真的是来试镜的？

有没有带来压力不知道，但是每个人脸上明显都多了几分跃跃欲试，本以为只是一个小网剧，结果居然还有宋时晏的参演，谁能不激动？

“该走的流程总要走的。”

宋时晏一边说着，一边跟他往里走。

郁楠舒是站在房间的边缘的。

宋时晏的试镜没有重新化妆或者更换衣服，就还是来的时候的样子。

“哎哟我说你怎么就不能听话呢？”男人拿起手里的书，砰砰地敲在男生的头上，力度掌握得很好，能让人听到声音，但是明显也看出了不疼，“我都说了几遍了，短期内不能打球了，手是不是不想要了？”

真是奇怪，他明明还是一身正经到不行的西装。

可是那一脸不耐又怒其不争的样子，和懒散中无奈的语气，让人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了一个不扣白大褂，听诊器随意挂着，兴许有几天没洗头了的校医大叔。

郁楠舒在片场中经常看宋时晏演戏，但还是会一次次在心里折服，他似乎完全没有偶像的包袱，能放下自己原本所有的性格、习惯、秉性，而代入角色之中。

镜头下的他，反而更加自由。

对比之下，目光呆滞、台词毫无感情的小男生明显不是对手。

即使如此，也丝毫没有影响宋时晏的发挥。

宋时晏试镜结束后，没有立即离开，他被导演请到了上座，充当了一会儿评委。

临到末时，导演微微往他那边凑了凑。

“宋先生，那余妍那个角色……”

宋时晏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的郁楠舒，沉吟片刻：“先帮我留着吧。”

这是宋时晏参演的附加条件，余妍在这里面，甚至女二也算不上，只是女主闺蜜，副cp而已，对于导演来说，总之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当然，哪怕是让宋时晏指定女主，他也乐意。

所以导演马上就应下了：“好的。”

回去的路上，车上有些沉默。

郁楠舒满心歉意，她并没有察觉宋时晏还有让自己演戏的心思，其实郁楠舒从以前就听说过了，宋时晏对于后辈，向来都是很栽培的。

不管是愿意给予机遇，或者给予演技上的指导，他从来不会吝啬。

是一个非常值得尊重的前辈。

郁楠舒只是意外，原来他并没有仅仅把自己当做一个跑腿的助理，而还是想要栽培的后生。

感动的同时，她更多的是无以为报的愧疚和让别人失望的羞愧。

下车后，李海去换车，就剩郁楠舒和宋时晏站在门前。

郁楠舒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宋时晏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在想什么。

她向来是这样，别人一丝恩惠，她就想涌泉相报，别人的一丝期许，她就会全力以赴。

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雨，为了避雨往里面进了进的郁楠舒，与宋时晏缩短了一些距离。

宋时晏往另一边让了让，给她腾出了一点位置。

车上好像有伞，郁楠舒拿出手机，但又想着李海肯定知道带过来的。

“小郁。”

听到叫自己，她赶紧看过去：“怎么了宋哥？”

“拍戏，让你痛苦了吗？”

郁楠舒听到了这样的问话。

宋时晏能明显看到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睛，慢慢像是蒙着一层雾气的眼睛，眼圈开始泛红。

“对不起，宋先生。”

那愧疚的模样，不知道还以为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郁楠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但是除此之外，她也说不出其他的话了。

哪怕时至今日，她也说不出，拍戏让自己痛苦的话。曾经的梦想，怎么能说痛苦呢？

“是我抱歉。”好不容易变成的宋哥称呼，又退回了宋先生，宋时晏知道自己问错了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回了家，宋时晏把脱下的衣服撑起，整齐地挂起来。

然后把保温杯拿出，他注意到原本空着的保温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装了水。

宋时晏不喜欢冷饮，不喜欢饮料，所以有随身携带保温杯的习惯，郁楠舒似乎也发现了，大热的天，连李海都会直接给他买冷饮的时候，只有郁楠舒会每次都把他的保温杯时刻装上水。

宋时晏沉吟了好一会儿后，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号码。

“老二？”对方有些意外他除了定期的月底外，难得主动的电话。

“大哥，帮我查个人。”

挂了电话没一会儿，郁楠舒的信息便被传送过来了。

她这几年，倒也不是没有拍过戏。甚至不乏大ip的剧本，可见资源倒也不是很差。

但奇怪的是，她主演的剧，都被压着没有放送。

放出来的，也都是廖廖几面的配角。

宋时晏打开了投影仪，大屏幕上开始播放她配角的片段。

他是专业演员，能看出来其中的恶意剪辑。

即使如此，也挡不住她会发光一般的演技和颜值，还有……眼底的热爱。

宋时晏息影之前都很忙，自然也没有关注过这些事情。只是有一次，在锦尚的电梯里，他们曾经遇到过。

“宋先生。”她还是记忆中那样，小心又毕恭毕敬。

“郁小姐。”

宋时晏也回应了一声。他说完之后，明显看到对方眼里一瞬间的惊讶，应该是惊讶自己竟然记着她。

她手里还抱着资料，宋时晏随意瞥了一眼，是剧本，光看名字，大概就能猜到了，无非是别有用心的投资，顺带捧一捧新人。

锦尚这么看中的人，按道理不应该是这种资源。

拍这种剧本，对于她没有任何好处。

“你现在年轻，是该多积累经验。”宋时晏收回了目光，像是不经意开口，“但是也该挑挑剧本。”

女人似乎有几分不好意思，把剧本抱住。

“我只要能演戏，就很开心。”

她当时是这样说的。

只是没有记错的话，那部剧后来播出后也没有她。

宋时晏舒了口气，他怎么能那样问呢？问她拍戏是否痛苦。明明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没有比热爱更快乐的事情了。

他是演员，熟悉各种情绪，所以宋时晏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情，大概是心疼。

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会一次次希望，然后一次次失望，跌倒再爬起，重复了无数次，最后终于知道疼，于是害怕了的小姑娘罢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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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