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翎一觉醒来,第一反应便是渴。他欲起身,余光却看到内室里还有一个人,那人衣冠楚楚地坐在桌边,手里把玩着一个酒壶。
邹翎觉得稀罕,起身靠在床头笑着打招呼:“归许,你怎么在这?”
白羽回头来,眼里明灭不定。
邹翎等了一会也没听到他答话,对此倒也习惯,他指指他手里酒壶笑:“归许,你且坐,有什么事待会商量,我有些渴,你把酒壶递给我吧。”
白羽不动弹,想起昨夜,邹翎抓着被褥也喃喃渴,他便抱起他,抚着一节节脊骨安抚。
“要喝酒……”
他便隔空取来了酒,邹翎闻到酒味立即去抢酒壶,他皱着眉高举:“不离,冷静一点。”
可邹翎什么都听不见,陷在他怀里伸长手去抢酒壶,见抢不到,红着眼尾,毫无顾忌地坐在他把柄上紧密含着,还急切地去吻他的唇瓣。
酒壶顺势被他抢到。
白羽颤着呼吸,看着他高仰着喝酒,酒液顺着唇一直淌到颈胸里。
浮浪得惊心动魄。
他忍了许久,忍到邹翎喝完了酒,才一口咬在他喉结上。
到底是谁渴呢。
他捏了捏酒壶,远远抛给了他。
邹翎伸手接过,刚睡醒心松泛,拔了酒塞朝他笑道:“我投喂小宝都不用扔的,归许,你我相处当真随意。”
他抿了一口酒解渴,就听见白羽冷冷的声音:“是随意,昨夜我们睡了一宿。”
邹翎顿时呛得死去活来。
他脑子炸得嗡嗡,拼命想回忆昨夜发生过的事,然而记忆只有一场梦见大师兄怀瑾的残梦。
“我完全不记得……”邹翎惨白的手指抓着酒壶,他抬起左手捂住自己的左眼,躯体和灵魂都在战栗。
他知道缘故,只是没料到为人的尽头越来越逼近。
“上个月,初九夜,你来找我。”白羽抿了唇,省略了过程,“你一觉睡醒似乎全然忘了,我以为你只是回避,昨夜才确认了。为何如此,你自己知道吗?”
邹翎声音滞涩,很快从惊惧中恢复过来,故作镇定笑道:“因我是至阴炉鼎,初九兼有魔气干扰,故而不由自主。”
白羽心中泛起难言的烦躁。他只知道不知何时起,邹翎在床上和白天清醒时的端方模样不同,放得非常开。起初他以为只是邹翎白日掩好了风情,他也不便问类似“你昨夜为何十分热情”的话,实在问不出来。但当他发现邹翎和自己睡完后似乎忘了抵死缠绵的记忆,他心里纠结得快扭成麻花。
邹翎轻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我昨夜是主动找你的?是不是十分恬不知耻?”
白羽眉头皱得更厉害了,道侣之间亲个热,怎么就耻了:“什么叫耻?你我是道侣,若你想要,我便会给。”
说得太快,说完两人都陷入了各自的无地自容,邹翎耳朵通红,既恼于自己昨夜有多浪,也恼于白羽要么不会说话,要么说话直白到近乎狎昵。
“你这样……必定会影响修炼。”白羽嚯地站起,“我去请医修来帮你看。”
邹翎瞳孔骤缩,猛然开口制止:“慢!只是因本能放浪形骸而已,我并无大碍,不必贸然请外人来,我身为炉鼎之事一直瞒得严实,若向外泄露,我一人沦为笑柄无妨,逍遥宗好不容易恢复的声誉又将蒙上耻笑,白羽,我不想暴露。”
从知道自己出身的那一天开始,他便想方设法驱逐了知道真相的一干人等,只想带着这个秘密走到尽头。身体如今这样,更禁不起诊断。
“逍遥宗,逍遥宗。”白羽薄怒,说话又刻薄起来,“邹不离,你是守财奴吗?除了逍遥宗,你脑子里还有别的吗?”
“还有你。”邹翎轻声,“我比谁都清楚你的天赋和刻苦,我不想因我身份,让外人把你的成就和情/色搅在一起。”
白羽哽住了,迅速背过身沉默了半晌。他想,我的修为,本就是因为压在你身上才轻而易举地得到。
邹翎暗暗松口气,忽又听到他的声音:“你放心,我找到的医修不会泄露半分,他不是外人,是这世间最有资格诊治你的人。”
邹翎心弦一勒,很快想到了来人。
……不会吧。
*
事实证明,没人能懂白羽的一根筋。
下午,他带着修真界沸沸扬扬谣言的另一人,堂而皇之地走进了邹翎的洞府。他口中的医修……就是他失而复得的师弟兰衡。
邹翎无话可说,抱着灰狼佯装镇定地看着他俩并肩而来。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兰衡,和白羽在一起的三百年里,他见过无数次白羽怔忡神伤,大抵都是在怀念剑魂山与悼念兰衡,那经年累月的思念让邹翎一度十分吃味。他悄悄查探过兰衡的事迹,也猜想过兰衡的相貌,如今终于见到了本尊。
他想象中的兰衡是偏向于柔弱的气质美人,是能激起某钢铁剑修强烈保护欲的脆弱白月光,谁知当面一见,兰衡身高与白羽接近,只是瘦了些,相貌俊俏又英气,气质是令人亲近的刚柔并济。
白羽带着人到桌边坐下介绍,邹翎看出他脸虽依旧冷,眼神却是柔和的,舌尖便有些酸。
兰衡温和地向他行礼:“邹宗主,我是兰衡,宗主一定知道我是至纯炉鼎。我在魔族待过两百多年,对魔气侵体一事有许多经验,若您不介意,可否让我诊治您的贵体?”
邹翎怔忡看了他片刻,看得白羽都在一边催促,方把热乎乎的手从灰狼的皮毛里抽出来:“兰衡仙君,不必客气,你随意。”
兰衡没有落座,弯腰替他诊断,姿态不卑不亢,身上既无身陷百年囹圄的灰败,也没有受辱多年的颓靡,整个人犹如一柄打磨过的君子剑,一旁白羽则如千锤百炼后的锋利神兵,怎么看怎么般配。
如果没有大师兄怀瑾作乱,修真界不曾动乱,或许白羽如今已和兰衡顺水推舟结成道侣,一起振兴剑魂山。
邹翎垂下眼,看着自己苍白的伶仃细腕,自厌感汹涌不息。
从前他就是逍遥宗内存在感最薄弱的内门弟子,白羽身上有天之骄子的蓬勃自信,兰衡身上有历经沧桑的从容气度,他有的只是想要逃避、龟缩的怯懦和忍受。
他也不知道兰衡是否清楚至纯炉鼎是怎么来的,若是知道真相,经受魔族数百年摧残,还能风度翩然,那么,白羽当真喜欢对了人,他喜爱的白月光和他一样心志坚定,无坚不摧。
兰衡探查许久,长眉微敛:“宗主体内的魔气似有两股,一股很是炽烈,另一股则很清浅。”
白羽声音紧绷:“能不能彻底拔除?”
邹翎心知不可能,在兰衡斟酌着回答前,他先轻笑着试探反问:“兰仙君,修真界中修士有境界高低,不知魔族中也有品级吗?”
兰衡出神片刻,只温声回答他:“有。职务高低而言,有魔尊、将、兵、奴之分,族群而言,有阎魔、灵魔、影魔、以及最低级的魅魔之分。”
邹翎咀嚼最后一句,笑了笑:“我曾听过一桩怪谈,人族与魔族也可结合,兰仙君见过吗?觉得可能吗?”
这一问是试探,谁都知道兰衡被掳去魔族将近三百年,一个香饽饽至纯炉鼎,遭遇可想而知,在他面前说人与魔结合过分至极。
邹翎没别的办法,他希望兰衡知道真相,若兰衡知晓,或许会惊讶、悲伤地看着他,若不知,便只有愠怒。
他认真地观察他的神色,发现兰衡脸色瞬间苍白,搭在他手腕上的指尖也抖了。
这样看来,兰衡也不知道。
邹翎心里泛起一片苍茫的荒芜,只余孤独。
“你在说什么东西?”
兰衡没有愠怒,白羽却生气了,邹翎从荒芜里挣脱出来,立即低头道歉:“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他瞟了一眼白羽,只见他看着兰衡是既沉痛,又愧疚,看向自己则是铁青脸色。
邹翎连忙垂眼,苦笑着完了。
“没事的。”兰衡苍白的发颤指尖离了邹翎手腕,一句没事同时说给所有人,“我回去调一些灵药,可以中和魔气与灵气的撕扯。师兄,宗主身体虚弱,你也切记……”
白羽起身拉他出去。
兰衡只得回头朝邹翎嘱咐:“宗主,你虽也是至纯炉鼎之身,但房事一事千万不能沉溺……”
白羽脚下寒光一闪,架着兰衡瞬移消失了。
他们走得太快,快得邹翎想郑重道歉和道谢都没机会。这会洞府内恢复往日清净,他怔怔地望着一处虚空,许久才喃喃:“我也不想啊。”
灰狼瞪着圆滚滚的眼睛看他,扒上来舔舐他的脸,邹翎歪了头朝它笑,沙哑道:“小宝,我腿脚没什么力气,你驼我到外面去赏花吧。”
灰狼二话不说就令身形膨胀变大,叼着他送往背上,兴冲冲地便往洞府外走。外面是春光烂漫,阳光照得眼睛刺痛。
“不离!”
耳边骤然炸起呼呼,他回头看到满脸焦急的霍嚯,唇角扬开了笑:“阿嚯,叫那么大声做什么?快把我耳朵震聋啦。”
霍嚯攥紧拳头往他额头敲:“叫你好多遍了大哥!我一听到白羽带兰衡来挑衅的八卦就冲来了,靠,他们真成双成对来过了?有没有欺负你?”
“少听八卦,多听仙乐,这样才能陶冶性灵。”邹翎随手折了朵花放在霍嚯头上,“八卦都是谣言,是我欺负了兰衡。”
“就你这小身板?我看你是被欺负得哭了眼睛才这么红!”霍嚯气势汹汹,“白羽那混账东西,我早看他不爽了,就知道他不是个好鸟。不离,别理他了,走,哥们带你出逍遥宗,天大地大,别宅在这一亩三分地里怄气了!”
邹翎想了想,点头应了:“也好,我先投奔你,你能再收留个小宝吗?”
霍嚯大喜过望,大手转头去撸灰狼:“来来来,不把小宝撸秃我名字倒过来念!”
“倒过来念一样。”邹翎在春光花香里轻咬食指,以灵力和血珠在空中轻写一封书信,“你等下,我留个东西给白羽。”
“还留什么啊留?”
“留封和离书。”
伏笔后面慢慢拆(挠头jp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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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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