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退了热，魏洵的精神肉眼可见的好多了。
景宴给魏洵换好药，刚想顺手拉起中衣，文卿远就自然而然伸过手将魏洵的衣服拉起系好。
景宴压住嘴边的笑意告了退。
凌鹤刚好与他擦身而过，只是脚下匆忙，连招呼都顾不上，略一点头便急急走进了屋内。
“殿下，文大人，有消息了。”
文卿远将外袍披在魏洵身上，又拿起数个软垫堆叠在魏洵背后，才示意凌鹤继续。
“沈副统领已查到箭矢来源了。”
大成朝所有武器装备均由军器监制造管理且不允许百姓私自购买，每件武器都刻有匠人姓名，完工年月日及军器监的符号。
民间有资质的手艺人，也都由官署登记在册，且与军器监出产规则一致，留有姓名，完工年月日，地点及师傅的专属符号，并且只会按照官署要求打造兵器，所出皆售给兵部或军队。
文卿远他们遭袭那夜的羽箭自然是无任何标志，用料标准虽与军器监所造一致，称重却轻了分毫。
凌鹤拿起一只箭矢递给文卿远：“您看这尾翼部分。”
文卿远接了过来，迎着光线微微转圈着打量，又摸了摸箭尾表面。
虽然平滑却能感觉到箭尾刻字处比箭身处变窄了极薄的一圈，若不是细心留意不一定会发现。
“刻字被磨去了？”
“正是。沈副统领已查到这批箭矢的来源，是由多位民间手艺人打造的。虽刻字被磨去了，但老师傅们一看便知是出自自己之手。”凌鹤递给文卿远一纸名册。
袭击朝廷命官本就是重罪，涉及买卖武器更是罪加一等，此事定不简单。
魏淳为避免消息走漏，未告知大理寺，由沈又鸣全权负责暗中调查。
刚一月有余，沈又鸣便查清了箭矢来源，已是神速。只可惜当晚射箭之人一个都未捕获。
遇袭一事，无论是谁，其首疑者必为科举舞弊捐官案牵连人士抑或吏部审察未过荐举之人。
沈又鸣也是从此角度追查，但还未找到任何证据直指怀疑名单上的任何人。
到底是如何获得如此大量来自于多位官署登记手艺人处的箭矢，还敢磨去官方印记。
并且能得知文卿远离开吏部返回府中的准确时间，当夜放箭之人至少有六七名，加之箭术高超，力道强劲。
歹人非但需朝中有眼线，财力雄厚，麾下亡命之徒众多。
更重要的是私自购买武器，袭击朝廷命官等罪一旦查明，涉案人等依照大成律法无非充军，流放，死刑三种结局，还会牵连九族。
下如此血本冒如此大风险，只为报复文卿远，魏洵属实觉得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那夜箭矢均是奔着你命门而来，想必是要置你于死地，吏部司审核举荐一事抑或科举舞弊捐官案竟然如此招人恨吗？不惜如此大代价也要取你性命？”
魏洵越琢磨越觉得匪夷所思。
当事人反倒是一脸释然：“殿下，无论科举舞弊案与捐官案，乃至此次审察授官，我所触怒者，皆为同一群人。
古人有云：断人财路，犹如弑其父母。
您或许觉得此事太过，或许对方反而觉得不解气。
更何况我们又岂知，指使刺客的，非彼等接连两次遭我断其财路之人？”
“……”
魏洵面色凝重，一想起自己挡住那箭直指文卿远左胸，就觉得心口压上了一块大石无法呼吸。
文卿远见状，赶忙搂住他安抚：“殿下无需多虑，自古以来暗杀讲究一击必成，若未成则打草惊蛇，再想下手难如登天。想必短时间内他们不会再派杀手了。自然日后出门我也会多加留意的。”
“还有一事也挺蹊跷。”凌鹤挠挠后脖颈，“华都内有传言文大人久不露面是因为意外负伤。”
闻言两人都是一愣，互相看了一眼又都摇了摇头表示不是自己的暗中安排。
当初太子对外宣称的是文卿远染病告假。
上门探望的众多同僚也都被袁深婉转劝退。
文府所有侍女小厮杂役等入府时都不知府邸主人到底是谁且都经过袁深仔细调查，确信没有可疑之人，而且这段时日在寝室贴身伺.候的都是两人心腹，应当不是自府内走漏了风声。
在华都，太子刻意放出去的风声竟然走了样，何人如此大胆，又是何意。
三人正在屋内分析着案情，云松突然来报：“殿下，公子，门下省郎中顾大人求见文大人，袁深已反复劝说，可顾大人还是不肯离去，执意要见到公子本人才肯罢休。”
魏洵文卿远对视一眼，眼里都闪过一丝顾虑。
太子刚放出消息那几日文府门口还络绎不绝，无一人得以面见后，便再也没人来叨扰了。
顾知冉虽和文卿远同为太子得力干将，又有着魏洵这层关系，但平心而论，两人并无私交，怎么会在风平浪静一月后上门拜访。
凌鹤见两人有些犹豫，主动提议：“殿下文大人若是此时不想见他，我找个借口去回了顾大人。”
毕竟是自幼一起长大，魏洵还是于心不忍，他略带征询的看向文卿远：“我想，要不还是请他进来说话吧。”
“殿下做主便是。”文卿远向云松吩咐道：“去请顾大人到正厅吧。”
文卿远撤掉几个软垫又在魏洵额头落下一吻：“殿下躺下歇会儿吧，我去去就来。”
文卿远走进正厅时，顾知冉正看着中堂的画出神。
“顾大人？”
顾知冉这才回过神来，忙转身作揖：“文大人好。”
顾知冉又回头看了一眼画，神情复杂：“这画，是殿下亲绘吧。”
这话不是疑问句，是陈述事实。
文卿远点点头，看向画作的眼神很是欣赏：“顾大人好眼力，确实乃殿下亲笔。”
顾知冉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文卿远，片刻后才开口：“文大人许久未去吏部了。”
“顾大人有何话，直说吧。”
无事不登三宝殿，顾知冉执意要见到他必定是有原因，且文卿远心里惦记着魏洵，也不想和他兜圈子。
“殿下……和文大人都许久不露面了，我曾去皇次子府请安数次，也被各种借口回绝了。近日传闻颇多，太子殿下也总是避重就轻。我心里不安，想着殿下若是不在皇次子府，那必定是在文大人这里了。”
“传闻颇多？不知顾大人所说是什么传闻？”文卿远抓到了重点。
顾知冉表情有些难看：“传闻文大人遇袭，身负重伤。”
可是文卿远如今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身姿挺拔，面色也无恙。
那受伤之人……
文卿远没接话，慢悠悠的走到了中堂前望着那幅画，过了许久才转身：“顾大人，您想见见殿下吗？”
为防止伤口裂开，这一月以来，文卿远连吃饭洗漱都不许魏洵动根手指头，更别提下床走动了。
绕是再舒服的寝具，魏洵也浑身不得劲儿。
想着文卿远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回来，魏洵便缠着其佑扶他起来溜达。
“唉，我是伤在后肩上，又不是伤在腿上了，而且这都一个月了，为啥不能起来。我活动活动更有助于活血化瘀。”魏洵说着话就撑起身子要下床。
其佑拦不住他，赶忙伺.候人把鞋履穿上，外袍系好。
魏洵在屋里转悠两圈还不够，又想出去走走。
刚走到屋门口，脚还没迈过门槛，抬头便看见文卿远和顾知冉迎面走来，三人大眼瞪小眼。
“殿下。”
顾知冉作揖行礼，探究的目光在魏洵身上扫视。
文卿远无奈的摇摇头，快步走到魏洵身边把人扶住：“怎么下床了？”
这语气听起来平静，但魏洵心里很清楚这人在生气。
冲人挤出一个尴尬又讨好的笑容，魏洵示弱道：“躺久了不舒服，我腿又没事，起来走走更有助于恢复，我这边手可没动过。”魏洵微微举起没负伤那边的手对天发誓。
“进屋吧。”
文卿远转过身冲顾知冉道：“顾大人也请进。”
文卿远从其佑手中接过好几个厚实蓬松的软垫，小心翼翼地塞到了魏洵背后：“殿下，慢点。”
他护着魏洵的背缓缓靠了上去，又坐在了魏洵身边将人虚虚圈在怀中。
对面的顾知冉看着这一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竟是微微转头错开了视线。
当着顾知冉的面与文卿远如此亲近，魏洵心中很是尴尬，只想快快结束这场会面，赶忙开口问到：“知冉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殿下，好久不见，您清减了许多。”
“是吗？”魏洵自己不知，他转头看向文卿远，“我瘦了？”
“嗯。”文卿远目光沉沉夹杂着心疼。
昏睡不醒那几日魏洵脸颊都有些凹陷了，这几日好歹是补上了不少。
“所以……受伤的果然是殿下，对吗？”
文卿远解释道：“顾大人听闻我遇袭受伤了。”
“啊，如此。”魏洵不确定文卿远为何领着顾知冉进寝室。但既然见面了，他也不打算隐瞒。
“是我受伤了，不过目前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知冉不必担忧。”
顾知冉忧心忡忡，点着头嘴里说着好，面色却格外凝重。
“想必顾大人今日前来文府，不只是为了探病吧？”
文卿远提起茶壶缓缓将茶水倒入盏中，茶叶随着水流上下翻滚，上升的热气飘散在顾知冉眼前。
对方看着茶叶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心里做了一个艰难的抉择。
顾知冉抬.起头看着魏洵，一字一顿：“殿下，非顾家所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