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一晃一晃地，摇得江礼犯困。

眼皮耷拉下来，头猛地往下一掉。

林双芊刚刚翻出目标色号的那支眉笔，扭头下意识接住江礼掉下来的脑袋。

江礼眨眨眼让自己清醒过来，手指连着手掌传来冰凉的触感。

眼睛睁开视线变清明，整个人被冷到打了个寒颤。

林双芊被她的反应逗笑，又凑过去替她画眉：“江笑笑，你快喝口冰咖啡清醒一下。”

冰咖啡是江礼特地点的。

今天是工作室成立以来接的第一份工作。

是一个短片拍摄，服装品牌新杀出来的一匹黑马——宜人。他们刚把品牌打起来，服装的设计与质量都在行业里名列前茅，所以名气大涨。

前不久刚刚官宣了他们的品牌代言人，付宴。

巧的是，宜人的主理人周详是江礼和林双芊在晋北大学的学长。

周详所兼顾的圈子很大，能力很强，他同林双芊两家是故交。大学的时候，周详正在做摄影这条路，江礼被拜托去做模特。

周详也算是江礼在演员这条路上的牵线人。江礼是耐看型的，平常不怎么打扮，但也能看得出五官优越，皮肤平滑白皙，周详是第一个发现她的灵动的人，后面很多微电影的拍摄也邀请江礼作为自己的拍摄主角。

这次的短片拍摄是周详亲自掌镜并撰写剧本的宜人概念性短片，恰好在朋友圈做宣传，林双芊就抓紧这次机会与周详联系上。

本来三人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借的也算是多年的情谊。

周详知道是江礼时，很乐意为之。正好两个人合作多次互相了解，也省去了与演员磨合的时间。

拍摄要在凌晨，根据提供的时间和剧本，江礼要在凌晨四点抵达拍摄场景。

前一天两个人给工作室精装了一下，丰富了一下布置氛围。江礼在雾江租的房子也在前不久到期，要搬到新租的房子去，但碍于时间关系，后来借住在林双芊家里。

尽管如此，也折腾到将近十二点，睡了两个小时，就凭着意志力起来。工作室刚刚起步，在职人员只有包括艺人江礼在内的两人。林双芊不太放心她的化妆技术，自然也肩负起化妆师这个工作。

拍摄地是雾江的自然公园。

熟人合作的好处就是可以直接进入正题。江礼从临时搭的更衣棚走出来，宜人的服装是同清汉时期很相似的现代服饰，两种风韵的对撞成为宜人别具一格的特色。

概念性短片的拍摄也有穿越概念的元素，江礼提起裙摆往拍摄中心走去。

周详在这边检查镜头的位置，拿起对讲简单和江礼交代了一下要求，当江礼一身素衣突然闯入镜头那一下，拍摄过很多次的周详依旧被惊艳到：“江礼你再往左边挪一点，等会儿注意一下我给你的眼神提示。很好就是这里，各部门准备。”

所有的取景都在自然公园，江礼准确地抓住他要的感觉与镜头。清冷的长相配上那对好看的眼睛带来的眼神戏，内敛的感情和爱而不得的破碎感交织在一起，周详等一众工作人员沉浸进去，后来改为了一镜到底。

在十二月的雾江，尽管里面穿了打底衫，衣服还是显得单薄。原定五个小时的拍摄缩短到三个小时就结束了。

江礼被风吹得妆也盖不住泛红的鼻尖，吸了吸鼻子裹紧林双芊递上来的羽绒服。周详招呼她过去，两个人在监视器前看回放，时不时还能听到周详在她耳边对她眼神戏的夸赞。

镜头里，日出从她的身后升起，映射在湖面荡起波光，成为画面的点睛之笔。看完回放江礼终于放下心来。

周详临时邀请江礼作为女装的模特，拍摄就在短片拍摄之后。

林双芊在一旁端起经纪人的架子：“周老师，我需要看一下我家艺人的档期哈！”

之后装模作样翻了翻日历。

周详在一旁倒是配合：“麻烦林姐确认一下。”

江礼靠在休息室的沙发上闭目养神，体温回升了一点人就舒服起来，被旁边两人的拿腔作势逗乐。

周详特地差人送了一条小毛毯过来，林双芊端了杯热牛奶递给她，喝下去驱驱寒。早上起的太早，这会儿距离拍摄开始还有将近俩小时。休息室和拍摄棚离得不远，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布置场地的声音不小，还有林双芊在一旁对接工作的声音，江礼就这样迷迷糊糊睡过去。

突然一片声音同时响起，江礼感受了一下光线醒过来。

付宴从门外走进来，周围的工作人员全都向他问好，付宴一个个点头微微弯腰示意回去。他已经换好了宣传拍摄需要的服装，路过休息室径直走到拍摄中心。

江礼实在觉得意外，还没有从没隔几天再次见到付宴这件事中回过神来。

彼时，林双芊倒是脚步匆匆地像是吃完瓜回来的：“我天我天我天，周详怎么不说今天的拍摄是代言人拍摄，江笑笑，你随时待命我一声令下你就要勇敢冲知道吗？”

江礼其实应该早已习惯了林双芊激动派发言，但还是忍不住用失语的眼神睨她一眼，然后藏不住自己泛红的耳朵。

林双芊秒切换回工作状态：“咳咳，刚才问过了。周详说我们的拍摄在付宴拍摄后面，所以呢你现在清醒一下，我顺便和你对一下今天剩下的工作，然后补妆。”

江礼点点头，挪了一下离林双芊更近。

林双芊翻出了备忘录：“我刚才借了概念性短片拍摄的那套服装，待会儿这边拍摄结束我们回自然公园拍摄一组营业照，这个呢留给工作室发。我手机里有拍摄过程的照片，待会儿传给你，确认过这次拍摄不用等到短片发布，如果你今天有发日常博的打算也可以发。”

节约时间，林双芊边给她补妆边交代后续的工作。

休息室的门被敲响，工作人员传来周详的意思，说是已经和付宴方沟通过，经过同意，临时增加男女合拍的计划。

江礼故作镇静：“好的，稍等我两分钟。”

林双芊默默加快自己手上的速度。

-

江礼和付宴并肩站在白色背景板前，因为靠得很近，闻见付宴身上传来的淡淡的木质香，同网上粉丝说的一样，她才有要与付宴一起拍摄的实感。

摄影师要求他们面对面，江礼悄悄抬起视线看了一眼。付宴很高，她将将超过他的肩膀。

工作人员搬来椅子放在江礼后面，要江礼抬头与付宴的视线相撞。

相机准备就绪，摄影师已经在后面倒数。

江礼视线扫过去没敢与他对上，悄悄躲开，想让自己的视线借位。

付宴低着头直晃晃地看着她，抓住她探过来又闪开的视线，没忍住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笑。

倒数最后一个数。

付宴用很轻的，只有他们俩能听见的声音：“江礼。”

江礼微微扭了下脖子，视线悠悠往上一抬，看见了那对浅灰色的眼睛。

男女合拍要搭上三套衣服，江礼也逐渐调整好自己的工作状态，变得没有那么紧张。但不免会因为付宴藏不住心里的波澜。

一组又拍摄结束，江礼起身那下踩住了裙摆没站稳，付宴眼疾手快地托住她。两个人的距离被骤然拉近。

他看见了江礼清晰的脸，发觉她鼻侧和脸颊上分别有颗痣，之前不曾看得那么仔细，衬得那张脸更加精致，一对琥珀色的瞳孔好看。

付宴清了清嗓：“站稳了吗？”

江礼脚底挪了挪，点点头，付宴留在她手臂上的温度消失了。

江礼落荒而逃。

付宴看着她逃似的背影，和刚才拍摄时在状态里根本不一样，工作时将所有状态都拿捏得游刃有余，结束后便像只受惊的兔子。

他不受控制地弯了弯唇。

也发现，之前一次在唐纾起的剧组看见她时，一个瘦瘦的小身板却刚刚好撑起那件古装，今天的每套衣服在她身上也被表现的恰到好处。

行走的衣架子。

这个词他常在自己的相关视频下看到这个评论，此刻才发觉形容的具体。

付宴的拍摄结束，先一步离开。

助理万万举着平板要对工作，在这之前先八卦了一下：“宴哥，你今天拍摄要比之前拍摄顺利一点。感觉你和这个江礼老师合作起来合拍的速度特别快。”

付宴闻言才仔细想了想，好像确实要比以前进状态地快：“可能，之前在施老那见过她，勉强算是熟人。”

他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理由。

万万点点头：“我刚才搜了一下，江礼老师是演员，但只有零星的几个路透，没有产出的剧，前段时间公司也换了，现在应该是自己做起来的工作室。但是就几个路透，和刚才拍摄的状态可以看出来业务能力很强。”

突然停下的声音，让付宴不免看过去。

万万突然想到什么：“对，刚才我听宜人的工作人员说今天上午他们短片拍摄也是江礼老师出镜的，演技流畅，大家都沉浸进去。我刚才还和旭哥说了一声，之后mv可以考虑一下。”

旭哥是付宴的经纪人，本来权当听点故事，直到万万说到mv，付宴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万万，你现在的敬业精神超过旭哥了。”

万万嘿嘿一笑，朝他抱了抱拳。

付宴也忍不住笑，奔波的行程现在困劲上来了：“直接去场馆吧，我先眯一会儿。”

万万默默调低了音乐的声音。

江礼的单人拍摄结束。

林双芊替她披上羽绒服，提着一个大袋子就往门口冲上了商务车。商务车和司机都是林双芊从家里薅过来的，还想给她们送一组保镖被林双芊摇摇手说之后再回来花钱雇。

夜色渐渐暗下来。

橘色的天际线同自然公园湖面交界，营业照收尾了。

江礼的手机收到推送，手指动了两下，戳进去在一个界面停了好久：“小芊，今天是不是收工了？”

一旁的林双芊正在挑选相机的照片，忙到头也不抬：“嗯，对。剩下的都是明天有两部网剧试镜。”

江礼了然的点点头：“那一会儿回去宜人那边还了东西，绕一下把我放到雾江奥体中心吧。”

这下林双芊倒是抬起头了，直接和师傅说拐到奥体中心下。

林双芊担起经纪人这个角色后倒是颇有一些母亲才有的责任感，刚才江礼下车还被嘱咐不要乱跑，就在拐过去就能看见的位置：“我一会儿还完衣服和相机，回家搬点设备再来找你。”

因为时间都很赶，刚才拍营业照用的相机是问周详借的。林双芊就是雾江人，打算把自己的那些可以用到的设备回父母家扛过来。

-

江礼走到场馆附近的时候里面的演出已经开始了。外面也星星点点站着成群结队的举着应援物的粉丝。

她挑了个算角落但也好发现的位置，身上什么也没带，就很好地藏在夜幕里。

手机屏幕解锁，页面还停在刚才那条微博。

付宴都有这个习惯，在演出开始前要发一条文字博。

【付宴：一会儿见。】

刚才还是几点几万的点赞，转眼已经要百万。

今天是付宴今年巡演的倒数第二站，前几天还一直在跑行程和舞台排练，昨天应该已经回雾江开始彩排，极限的时间和颇满的行程，才会让江礼白天在宜人见到他时如此惊讶。

单位是秒，巡演的主题。

江礼仅仅扫过一眼，也能复述出海报上的语句。

“你们常说我们相见在有限的几秒，这一次飞鸟展翅而来，留住彼此的一万零八百秒。”

她还记得刚能办起巡演时，不再像最早期的时候零星可数，付宴常表示惶恐，便愈加付出千倍万倍的努力回馈歌迷。

从前参加演出都是倒贴，到后来有能力办巡演，短短两年，从屈指可数的粉丝到现在成千上百万奔赴而来的飞鸟，江礼从不敢去想付宴的过程。

去年一年办了两场巡演，准确地说，前半年在办的是小型的音乐会，一场人数不超两千。那段时间付宴沉寂了很久的事业刚有起色，是很大的起色，排练、巡演和通告连轴转。下半年就办了严格意义上的一巡，前后相隔不到两个月，付宴拥有了人生第一场万人演唱会。

他的成功太快了，快到各色路人都等着看他的笑话。常有营销号先一步下定义，说他是昙花一现。

可付宴攀到音乐界的顶峰，站稳自己的脚跟。依旧稳扎稳打地做自己的音乐，在娱乐圈音乐界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付宴的音乐席卷，被称为音乐界的一匹黑马。

可江礼回想，从歌手付宴到歌手付宴，他明明已经走了五年的时间了。

坐在场馆外面，里面的声音却如此清晰，他的每一句话都得到热烈的回馈。

吹过来的风突然好涩，江礼的鼻尖不知是吹红的还是涌上来的酸涩，她觉得眼热，视线就模糊了。

音乐声渐渐变小，开场的曲目结束了。

江礼听见他的说话声，嘴巴不受控制地跟着呢喃。

“晚上好，我是歌手付宴。”

每一场演出的第一句话。

记忆像翻涌的海水。

21年的夏天，付宴参加了一档音综，叫《面具下的名字》。

那时候的江礼也刚刚接触演员这个职业，晋北雾江两头跑。雾江的影视城名气很大，因为场景元素全面，是很多剧组的拍摄选择地。

江礼努力过很多次终于拿到了第一个角色。拍摄前导演要求她控制身形，大概一个星期的时间，要拍不少的动作戏，摄入的能量也少。

她几乎要坚持不下去。

那天江礼照往常点了份轻食。

那时候她几乎没什么时间关注到和付宴有关的一切。

彼时刚下戏，机缘巧合电视上打开了《面具下的名字》。

她拆开点好的沙拉，戳了戳。巨大的能量消耗过后她是在没什么胃口，机械地往嘴里塞了两口。

屏幕上播放着。

歌曲的前奏响起，紧接着是歌手的演唱。

声音响起的那一刻。

江礼的心脏一顿。

付宴。

那天恰好付宴领先了几票，几次上台后终于可以摘下面具。

曲终，她听见屏幕上的人说。

大家好。

我是歌手，付宴。

她抬头望向电视，他恰好揭下面具。

如此熟悉的脸就呈现在她面前。

和在平遥巷见到的不一样了，五官更立体，骨相分明，突然就脱去了稚气。但好在，还是能探见他的直率与不掩锋芒。

明明没觉得那么想念。

却在那一刻潸然泪下。

-

“江笑笑！”

林双芊突然出现的声音让记忆戛然而止。

江礼扭头看过去，眼眶的泪水还没干。

对面的闪光灯一闪。

她才反应过来林双芊早就举好了相机，框住了她和雾江奥体中心。

林双芊抱着台电脑走过去，落座在身边，边开电脑边说：“付宴应该怎么也想不到，白天一本正经地和他拍宣传照的女明星，此时此刻冷得缩成一团坐在奥体中心外面的台阶上听他的演唱会。”

听到这句话，江礼没忍住打了个寒颤，确实冷的，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手脚已经冻得冰凉，她揣在口袋里捏了捏拳头。扭头看过去，林双芊已经开始修今天拍的照片：“那么冷，你本来躲在车里等我就好。”

林双芊放大检查每个细节：“那怎么行，这种时刻你什么时候少过我。”说着肩膀凑过来蹭了蹭她：“怎么没抢票。”

只能说知江礼者莫若林双芊。

江礼缩了缩脖子：“收官场，在年底。”

后面江礼也被林双芊“勒令”好好听歌，不要打扰她的工作状态。

手机振动了几下，江礼艰难地抽出手来翻阅消息。是小书发来的，前几天林双芊问她之前拍戏总有些记录下来的日常和拍摄过程，江礼便去和小书沟通。这会儿小书全部打包发了过来。

江礼戳了几下回复了一个感谢的表情包，该赶回去给搬家收个尾，然后和小芊一起处理工作室的工作：“等会儿听完《平遥日记》就走。”

林双芊隔了几秒才点点头以示回应。

《平遥日记》是江礼最喜欢的歌。并不是每场演出江礼都能站在观众席，更不要说当了演员之后，偶尔运气好能赶到场馆外，江礼也是听完这首歌就要赶回去继续工作。

场馆外的应援愈渐明亮。

蓝紫色的光汇成一片，格外漂亮。

江礼替林双芊背起电脑，塞了个暖宝宝在她手里。

旋律逐渐淡去。

江礼迈着悠悠的步子，离场馆越来越远。

最后一遍结束。

江南的小城里有条平遥巷。

我爱的人都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