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狱卒端着木盆,第八瓢水都已经舀满准备泼的时候,身边又一个罪犯求着饶被拖下了刑架。
浑身血肉模糊就留着一个指头画押,旁边摁着手的同僚斜倚着铁棍,挑衅朝他一笑。
这狱卒脸上的刀疤一下子就扭曲起来,心里来了火,手下水瓢猛地朝着面前刑架上的人面首泼去。
见着眼前人的眼睫毛终于扑扇了几下,他咬碎了后槽牙就抡了狠狠一鞭子。
“都半个月了还不认,老子倒了几辈子霉遇上你这么个硬骨头!杨家女是不是你奸杀的!你认不认!认不认!认不认!”
他每说一句就用力甩一鞭子。
那人的手被拷在头顶的铁架子上,脚悬在半空中,伤痕累累的身子被打得在铁栅上来回碰,血口如同裂开的嘴不断往外流着脓水。
刑架上的人将头缓缓抬起,艰难道:“……我不认。”
“……刑讯逼供,”铁链磨烂了手骨,他呼吸短促,“于法无据,我有冤屈,死也不会认。”
说来也怪,头箍也使过,烙铁也烧过,刑棍也打过,这人每次看着已经没气了,但就是没死,命硬骨头硬,属实就是个烫手的。
刀疤脸急火攻心胡乱摸了一把匕首,揪起那人的领子,抵着他的心口道:“穆家人都已经死绝了,没人管你死活,你走哪都是眼中钉,能死在刑狱都算你死的轻松,都是死,认了就能少吃点苦。”
他把匕首往皮肉下戳,突然发现这人胸口向后躲了一下。
这里的刑具种类成千上万,匕首就是最次等的,行刑的人都不屑用,可这人的反应……
狱卒手下一顿,脸上刀疤突然变得张扬,兴奋地瞪大了眼睛:“怕这个?!头箍烙铁都不怕,竟然怕这个!!!”
穆远咬着牙,可嘴唇还在颤抖。
那刀疤脸面目狰狞地将刀子给他胸口一插,他舌头顶着腮帮子后退了几步,恶劣一笑后朝着匕首就是一脚,尺度把握得刚刚好,匕首深入皮下三分,就是没刺入心脏。
穆远嘴里吐出一口血,整个人吊在刑架上晃来晃去,俨然已经是死了的样子。
刀疤脸烦闷摆摆手,知道这次真是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了。
***
这里是京师大同的刑狱,每个牢房里都是满满的人,他们都穿着白色的囚服,头发乱糟糟的,或站立在狱中傻笑,或蜷缩在地上睡觉,还有较劲掰手腕的,没有一个人喊冤。
每当狱卒把这具死尸拖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扒拉着狱门看。
直到死尸像个没生命的物件一样被扔进了牢里,这动静一下子就把稻草堆里的男人吓得一骨碌爬起来。
“……差爷,这次死了没?”他缩着脖子讪讪问道。
“不知道,老规矩,醒了吱个声。”狱卒瞪了他一眼。
夜深人静,只听得见老鼠啃着木柴的窸窣声。
男人眼睛睁得像铜铃,一瞬不瞬地盯着那具死尸。
突然,死尸的指头动了一下。
活了!真的又活了!
男人从稻草堆上滚了下来,真准备喊的时候,却听到那人悠悠说话了。
“夜半子时,你敢把他们喊来,看看他们先打的是我,还是你。”
男人蔫蔫地住了声,拖着一条长满脓的腿,一瘸一拐从穆远眼前挪过去,坐到已经发霉的麦草堆上。
他压着嗓子问:“兄弟,你是人是鬼啊?”
穆远掀起眼皮,沙哑道:“人。”
男人搓着手忐忑道:“我明明看你今天被拖进来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我哪一次被拖进来的时候有气?”
“那你怎么……”
“……命大吧。”
穆远撑着身子将头靠在灰墙上,说话的声音明显有些吃力。
他等了片刻,果不其然,一阵冰冷女声又在他脑海里响起。
系统:[恭喜宿主已重新绑定《燕朝法制通史》,任务是阻止闫慎成为酷吏,攻略对象未解锁之前,宿主没有解除绑定资格。]
穆远:[阴魂不散,你真看得起我。]
他死后就被绑定了这么个玩意儿。
他心里不禁苦笑,攻略闫慎?他的专业开山老祖,活着将人抽筋扒骨,自戕后落得个被人尽碎其尸的那位。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不得不说祖宗和后辈的结局还真有点像,当然只是结局像,他没有他那么恶劣。
穆远嘲讽一笑又要回绝,手撑着地一挪身子,牵拉得心口猛然一疼,瞬间额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心口被刀捅了个窟窿,他不敢低头望,总害怕那里插着一把刀。
循环往复,恍恍惚惚,距离他在现实世界死的那日已经过了半月有余。
而他死前办的最后一个案子,就是强/奸案。
“穆律师,我女儿搭上的可是命,他为什么不能去死?你说过要给我女儿讨回一个公道的!”
“这是公道吗!老天有眼吗!就判了七年,七年算什么?”
“我不甘心,我不同意!”
他的手刚握住那位悲痛欲绝的母亲的肩膀,心口就冰冰凉凉被刺穿了,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说出一句话。
刀刃绞着心脏,是刻骨的疼,疼,太疼了……
胸口的湿热的血把衣服都浸透了,挨在皮肉上都是凉的,那妇人的声音一遍一遍冲击着他的耳膜,他竟然有些不知今夕何夕,捂住耳朵可声音却死死回荡在脑子里。
他将头使劲抵在墙上,仰着脖子喘气,身子颤抖着,指尖攥着一把土,蓦然笑出了声,咬紧了牙,眼角却还是被泪洇湿了。
穆远突然有些负气道:[闫慎开创的什么狗屁专业,我不想见他。]
系统冷漠回应:[宿主的性命已经与系统任务绑定,建议宿主不要意气用事,尽快想办法脱离危险,否则宿主将在此处无限循环。]
他连选择权都没有。
旁边的男人已经吓傻了,这人平时醒了都是不说话的,今天不仅回了他的话,而且还笑得这么瘆人,心道这人怕是被折磨疯了。
他害怕可他又不敢喊。
许久沉默之后,他瞧着人冷静了,才呼出一口气:“小兄弟,前途阴暗咱就图个凉快,你做什么在这儿折腾?有这骨气你留着投胎不好?”
他见人不说话,又苦口婆心道:“听我一劝,咱们是经不起刑狱拷打的,就算你现在捱过了,卷宗上给你标个存疑,上头还有个大理寺狱,你是京城人,闫慎的名头总该听过吧?那帮子就不是人!我听说那里就是十八层地狱,挨不住的,你还是早点认了算了。”
“奸杀罪,我绝不认。”
“……”
穆远别开头,望着几丈高的铁窗,月华落在他的脸上,他闭着眼睛道:“我要上诉。”
“什么?”男人完全听不懂他的话。
“我要活。”
“我是让你认罪。”
“不认罪。”
男人瞧着穆远脸上的表情,那颇为讽刺地摇摇头,笑了一声,倒头埋到了麦草堆里。
***
后面几日,男人每日看着穆远被拖出去,又被奄奄一息地带回来,终于有一天忍不住了。
“小兄弟,吃点吧,做鬼也别做个饿死鬼啊?”
他颇为好心地给穆远递了一碗粥,穆远没接。
因为送来的粥和菜都是馊掉的,他一直不肯进食。
“一看就是个小公子,娇生惯养的,”男人嗤笑了一声,把自己手里的脏兮兮的馒头撕下一半扔给了穆远,“吃这个,没毒,他们也不可能下毒。”
说罢,就身体力行地咬了一口,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大概说“你吃你吃”之类的话。
穆远一点一点把馒头外面脏掉的皮撕掉,有气无力还不忘调侃:“你为什么这么肯定他们不会下毒?”
“因为我吃了一年了都没死。”
“……”穆远抬眼望着他,“柳虎,杀兄夺财,一年都没认罪,为何昨日就认了?”
柳虎听着这人指名道姓,心里想着富贵人家养的小公子就是聪明。
他拖着长长的尾音道:“我挺不住了,其实能进到这里,也就是走到头了,大家伙心里都明白。”
穆远嚼着死硬的馒头,忽然嚼不动了,他猛地抬起头问道:“什么叫走到头了,死刑不是还要在秋审上复核吗?”
“复核个屁,”柳虎啐了口唾沫,“都是忽悠傻子的,上下官员串通一气,谁听咱们这些平民老百姓说话?”
偏偏穆远这个傻子不解,秋八月,刑部会同大理寺等对判处死刑尚未执行的案犯,再行审议,提出意见,最后奏请皇帝裁决,而穆远等的就是这个大理寺的复核机会。
可现下竟也成了死路,他根本活不到大理寺复核的时候。
柳虎又道:“你看看那些狱卒一个个把人往死里打的劲,他管你是不是冤枉的,一纸文书呈递上去黑的也能给你说成白的,下面人事情做得干净,大理寺打眼一看,一个个清白得什么问题都没有,怎会来管?”
穆远沉默许久,皱眉问道:“现下是几年?哪位皇帝在位?”
柳虎:“隆安十八年,燕文帝在位第三年,你莫不是傻了吧?”
燕文帝是大燕朝上为数不多的明君,为安抚民心,在位前三年每次秋审都会亲自到场审查,不管后来因为什么原因不再亲审,他也无心去考虑,重要的是现下就是第三年,意味着他还能见到皇帝。
若复核走不通,那只能另寻他路。
柳虎觉着这人今天话多得不对劲儿。
“你要干什么?”
“我要向当今天子告御状。”
柳虎眼睛一下子惊恐地睁得老大,瞅了瞅周围,赶紧压低声音:“闭嘴!你要死也别拖着我!前年一个告御状的人没告成,结果和他一批的罪犯说是触犯了天颜,本来安安稳稳死也就是一刀子的事,到最后那一批罪犯都被判了凌迟;去年有人也要告御状,还没出这门被就同一个牢房的人给杀了,你要是想活命,就安分点。”
一桶凉水从头顶直直浇了下来,穆远一下子沉默了。
若是他一个人的命,他豁也就豁出去了,他死都不会认这个罪名。
可这可能牵涉到一群人的命,他能告赢吗,不知道,他不敢赌。
系统:[宿主要对自己的业务能力有信心,而且秋审会场您的攻略对象也会来。]
现在还顾得上什么攻略对象,穆远压根不想和这鬼扯的系统说话。
等等?
闫慎,大理寺少卿,他的专业嫡系老祖宗。
他或许可以利用一下他。
阅文愉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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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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