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从仁神色未变,缓缓道:“不去找狼首,去投虎主。”
他淡淡补充:“虎主性情刚烈,急于立功。更重要的是,汗王曾说,斩肖为王。虎主若得这个人质,自会立刻向大汗邀功,到时,就是我们的机会。”
任玄会意,他挑眉:“您就直接说虎主好骗就成。”
数刻之后。
虎部前锋营,夜色如墨,火光滚动。
虎主面沉如铁,一双眼死死盯着被拖下马来的“俘虏”。
那人满身血污,手脚皆缚,被来人丢在大帐正中,扑通一声,尘土四溅。
一瞬之间,帐中炸开了锅。
“南府节帅?!”
“他不是一直驻守天应关?!”
虎主强压心绪,他认得来人。温从仁是姚期的座上宾,他甚至不止一次用温从仁的乾人身份,攻击姚期。
虎主强行挪开自己落在肖景渊身上的目光,强自镇定:“温先生到我这帐中做什么?”
温从仁声音不急不缓:“温某一介书生,又在草原生存多年。如今他肖景渊疑我是草原奸细,在下自知无力在乾军求生,思来想去,唯有归顺草原。”
他顿了顿,低头行了一礼:“虎主若愿接纳,我愿将南府节帅献与大汗,以表忠诚。”
虎主眼中精光一闪,却又迅速恢复警惕:"温先生向来是狼首的座上宾,为何突然投靠我?"
他看到温从仁面色冷峻下来,青年冷笑一声:"姚期?他能为了汗位,不惜杀我祭旗,我为何要再度为他卖命?"
帐内一时寂静。
虎主脸色翻涌,眼中冷光流转,是啊,姚期为了自清,要杀温从仁祭旗帜,还只是数日前的事。如今,狼首与身边的智囊反目,这正是他虎部的机会。
虎主并不信温从仁毫无异心,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肖景渊就在他面前。
那是汗王钦口许诺“斩其首级者,为王”的人选。
但眼前的“战利品”确凿可见,若真能借此立功……
虎主犹疑不定之际,帐下的另一人开口了,任玄声音冷冽:"大人若有难处,我二人,也非大人不可。如今肖景渊已受擒,若大人不要,我们带他去投狼首便是。"
虎主眼中杀意一闪:"不必!"
他忽地大笑起来:"好!好!!肖景渊!没想到你也有今日!"
他缓步走近,一脚踢向肖景渊的腹部:“他还活着?”
肖景渊闷哼一声,卷缩起身体,口中溢出鲜血。
温从仁淡然道:"我用药术吊着他一口气,不会这么快死。"
虎主点点头:“别让他死了,我要将他献给汗王。”
"来人!"他缓缓转身,沉声道:“将他关入营后囚牢,一日三药,严加看守,若有差错,提头来见。”
副将领命而去,两名虎部军士上前拖走肖景渊。
温从仁低头一礼,意味深长:“汗王老了。”
他语声恳切:“虎主若允容,我等愿助您扶汗登位。”
风从帘外卷入,火光摇曳,映得虎主眼中光芒幽深,寒意如刃。
半晌,他一挥袖袍,笑声粗哑:“好啊——但你们二人,若有半分二心——”
他语气骤沉,如裂冰裂骨:“我就让你们——连骨头都埋不到草原里。”
虎主最后一句落下,整个主帐死寂如水。
任玄不动如山:“多谢大人。”
深夜,夜风穿帐如刀。营地偏东的营帐之外,四名虎部精锐把守,防得滴水不漏。
任玄将帐内油灯调暗,微声开口:“比预想的顺利。”
温从仁坐于角落,闻言只微微一哂,不置可否:"虎主此人,空持武勇,更易掌控。"
"见到汗王,你们想怎样。肖景渊这样,也拿不起刀了。"任玄想了想:“肖景渊身上有阵?”
温从仁点头:“杀阵,丧魂。”
任玄摩挲着刀柄:“这阵影响范围只有五十步,若是汗王没有靠近,你们如何杀汗王?”
温从仁摇头:“汗王死不死,并不重要。那阵,本就是在碰运气。”
温从仁闪过冷光:"汗王老了,狼部盼着他死,虎部盼着他死,所有人都盼着他死。重要的是汗王身死之后的草原局势。"
他顿了顿:“汗王曾言,斩肖为王。这局,从虎主得了肖景渊起,就已经起局了。虎狼之争,已成定局,这是阳谋。肖景渊的这步棋,在如今的这片草原,几乎无解。”
任玄会意:"前提是他甘愿赴死。"
他笑笑:“搞不懂你们这帮智者,以身入局就那么好玩?”
帐外,脚步声忽然响起。
二人立即住口,任玄按上腰间长刀。
帐帘掀起,一名虎部将领探头进来:"“二位大人,汗王大人明日将亲临虎部。主上吩咐,请二位立刻前往祭台,有事商议。"
温从仁和任玄点头:"知道了。"
温从仁转而看向任玄:“刚才那人是虎部的二把手,将军明日,只管盯紧此人。”
任玄内心啧声,做一个任务、更新一个任务,他怎么感觉自己像个工具人。
···
虎部祭台前,虎主正负手而立,听到脚步声才转过身来。
虎主声音低沉:"二位来了。"
温从仁淡然拱手:"大人深夜召唤,可是有要事?"
虎主缓步走到二人面前:"本王刚收到汗王复文,他明日便要亲临虎部。"
虎主笑起:"汗王重病在榻,却如此心急,二位献俘之功,本王记下了。"
他顿了顿:"汗王急于见本王手中的俘虏。可他毕竟不是我抓的,若是姓肖的有什么后手……不满二位,本王着实难安啊。"
温从仁:"大人是意思?"
虎主转身,指向不远处的囚牢:"明日汗王亲临,必要亲自见他。为防有变,本王打算在明日祭礼前,先做处理。"
他目光阴鸷:"我斩他双臂双足,断他全身筋脉,本王今晚先废掉他,那明日自然万无一失。"
虎主冷笑:"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够了,二位说呢?"
他突然转向二人:"二位既已投诚,不妨随本王一同'观刑',也好证明诚意。"
夜风呼啸,祭台四周火把跳动,映得三人脸色各异。
温从仁忽然开口,语气平淡:"虎主多虑了。即便他有后手又如何?"
虎主眉头一挑:"哦?"
温从仁上前一步:"若肖景渊有搏命之心,又如何?"
虎主眼中微露杀意:“你什么意思?”
温从仁环视四周,确认无人偷听,才低声道:"汗王抱病而来,若是肖景渊暴起伤人……"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汗王可是有遗命的。若汗王不幸身亡,按照遗命,获肖景渊者,即为新王。"
虎主瞳孔骤然收缩,呼吸都急促起来。
虎主迟疑道,"姚期那边……"
温从仁:"姚期再厉害,能违抗汗王遗命吗?况且,若汗王死于南府之手,草原上下必定同仇敌忾。到时候,虎主您振臂一呼,谁敢不从?"
虎主深吸一口气,眼中的犹豫逐渐被贪婪取代。
他喃喃道:"你说得对……若是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
虎主顿了顿,忽地转身拍了拍温从仁的肩:“孤王,有先生相助,何愁大事不成?”
语气森然却带几分亲近:“先生如此助我。事成之后,愿与先生,共掌草原。”
···
翌日清晨,朝阳初升,血色霞光,铺满草原。
号角声起,如泣如诉。一辆黑毡巨辇缓缓驶来,四角悬挂金铃,风起时声若丧钟。
那是汗王来了。
王辇之后,草原诸部,旌旗猎猎。
轿帘掀起,露出汗王干枯的面容。
他瘦骨嶙峋,面如枯树老皮,眼窝深陷,须发泛白,仿佛随时会随风而散。
这位曾经征服无数部落的草原雄主,如今已是风烛残年,但那双眼,仍如鹰隼般凌厉,冷冷俯视全场,仿佛只消一个念头,便能令千军灰飞烟灭。
虎主率众跪迎。
“参见大汗!”
余下诸部,亦随后伏跪,声浪整齐,压下风声:“参见大汗!”
汗王未言,目光一一扫过众人。片刻之后,他才缓缓点头,语声如沙砾般破碎:“都起来吧。”
他的目光最后停在虎主身上,声音沉冷:“肖景渊呢?”
虎主躬身答道:“正押于卑职营中。祭礼已备,请大汗上座!”
汗王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缓缓抬手。
身后亲卫当即搀起那只手,将这位垂暮的草原王者护送上至高王座。
诸部首领纷纷起身。
高座之下,左右两侧泾渭分明——虎部战士身披褐甲;狼部精锐着黑袍。
中间是熊部和鹰部,各占一方,形成微妙的平衡。
虎主居左首,狼首位右首,两人隔空遥对,已是暗潮凶险。
虎主站在祭台前,声音洪亮:"今日祭典,献敌祭天,以镇兵乱,当以先祖之礼——"
"不必——"高台上的汗王抬手,声音虽弱,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带上来,我亲自问。"
虎主一怔,随即大喜。汗王如此心急,居然连礼制都不顾。
此回,不论如何,他都是大功一件。
“遵命!”虎主拱手,随即挥手高喝:“乾人谋我草原,屠我子民,今虎部亲擒其帅——押上来,行斩祭仪!”
一道轻笑从狼部席中传来,如寒针缓缓刺入气氛中:“且慢。”
众人皆惊,循声望去。姚期起身,语气不急不缓:“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虎主赐教。”
他眸色一冷:“据我所知,肖景渊行事严密,周围高手如云,甚至罕上战场。虎主所言‘亲擒’,不知是何时?何地?以何人之手擒得?”
虎主脸色沉了几分:“狼首什么意思?我难道还能欺瞒于大汗不成?”
姚期冷笑:“如此大功,却遮遮掩掩,说不想说,还是不可言呢?若是虎主无法自清,那恕我狼部——”
他目光一沉:“不认此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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