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之滨,无名小县。
天刚入春,街边杨柳早早绿了枝条,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茶楼的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底下喝茶吃食的人便都闻声止了话头,朝他看去,在一片注目中,说书先生将案板拍下,故事就开场了。
“这今日要说的故事,正是那近日来,远近闻名的采花贼!“
“这世上总有那么几个采花贼,倒也不稀奇,稀奇的是今日这个采花贼,是个女贼!采的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而是那些坊间享誉的,才貌双全的男子!“
茶楼听众十分配合地发出一阵“哦~~“的惊叹。
确实自有案牍史书记载以来,这世上就从未出现过这样的采花女贼,倒也值得众人这一声惊叹。可是这些被采了花的男子倒也并未有什么损失,反倒是坊间的民众都对这采花女贼议论纷纷,颇有同仇敌忾之意。
“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女贼,罔顾礼义廉耻。”“我要是这女贼爹妈,真得生生给羞死咯!”
“都说金陵王尚书家的二儿子王汀,有倚马之才,人又生得俊俏,上月十五,便遭了这女贼的毒手……”
茶馆前厅的说书先生唾沫翻飞地说着采花女贼的故事,后厨的灶台上大厨在一片烟雾缭绕里,颠起一条鱼翻了个面,店小二招呼着一家三口住进三楼的“地”字一号客房,窗外一面旗帜轻轻拂动,上面工工整整写着“丽丰”二字。
丽丰是茶馆,是酒楼,也是客栈。
显然,还是这小县上最热闹的地方。
此时客栈外来了一行六人,将车马交给门口的杂役后,迈入客栈。除了坐在东南角的茶客朝门口望了眼,似乎整个店里的客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
掌柜的余光瞥见门口有客人进来,从帐簿里抬头看一眼去,顿时愣了。
这一行六人的打扮普普通通,毫不起眼。为首的两个少年十**岁的模样,衣着未见华丽,脸上挂着温和的笑,乍看之下似乎只是两个公子带着家仆出门游山玩水。
问题不在两个少年,而在家仆。
掌柜的能在这无名小镇,经营客栈十余载,必然是眼光毒辣,心细巧思。寻常人家的家仆平日里都做些端茶倒水,弯腰洒扫之事,常年累月下来,这背脊自然而然会有些微曲,而这四人,背脊笔挺甚过常人,步伐沉着有力,眼神锋利如鹰,更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卒。
此时掌柜的脑子里已经转了好几个弯,但表面依旧不动声色地摆出招牌式的微笑。
“哟,客几位是来吃酒还是住店呢?”
“掌柜的,我们住店,还有空房吗?”为首的一个青衣少年出声答道。
“有,有,您想要什么房这儿都有!”
“那我们就住这儿了。”
虽然是个陈述句,但说话少年却用询问的眼神却望向了同行的一行人,似乎是没人出声反对,这事就被定下来了。
“掌柜的,有劳。”
说话的青衣少年应是个近身的书童,一直未出声的那位白衣少年才是真正的贵人。一般书童只需问过公子的意思便可,而这位书童却向“家仆”发出了询问的意味,想来连这几位“家仆”都不是普通的士卒了,而能被这样四位保护的,这身份就绝计不是这么简单的了。
“得勒~!”掌柜麻溜地揣上客房的钥匙,“客请跟我来~”
在掌柜的带领下,一行人顺着楼梯上三楼,此时说书先生正说到奇丑无比的采花女贼,亲上王二公子的嘴,留下了桃色唇印,茶客们纷纷“咦~”地嫌弃出声来。
“咱们这店呀,是这镇上最大的了,能吃茶也能吃酒,客要有什么需求就尽管吩咐。”
掌柜的在前面一边走一边热情地介绍,四个“家仆”跟在最后,时刻留意着客栈的各个方向,充满警惕。
直到最后一人的背影消失在三楼的廊亭尽头,东南角落独坐一桌的茶客才放下手中的茶盏,低低说了句:“一派胡言。”
似乎是个女孩子的声音。
“不过……有意思。”
一行六人在掌柜的安排之下,住进了丽丰西边的“天”字一号客房之中。
掌柜的刚走,几人便四散开来检查着房间各处。
一个身着粗布衣的家仆,抬起手去关窗,立于他身后的白衣男子却突然叫住了他。
“贺将军,不必如此紧张。”
被唤之人正是安宁将军贺恺。贺恺祖父乃是早年追随始皇李彦回的开国将领,定国后便被封为定安侯;贺恺自幼随父母远驻边关,在军中长大,却不似寻常武夫的性子,行事谨慎又心细如发。
他转头看向那白衣男子,语带劝谏:“殿下,还是谨慎为好。”
白衣男子神情淡然,眼神又飘向了窗外景致:“这晚霞真漂亮啊,明日怕是要下雨了……”
贺恺闻言望向天空,亦不由地感叹。
“山雨欲来啊……”
月黑风高,适合作案。
丽丰西侧的房子顶上,有个瓦片动了动,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掠过。片刻后,出现在了三楼“天”字一号房窗外。
一把匕首插进了窗缝里,一挑一拨,窗闩便被挑开了。
窗户被轻轻拉开一条缝,一双狡黠的眼睛望向房内,眼珠滴溜一转。
客房里蜡烛还燃着一只,少年平躺于床上,黑发随意地铺散在枕头上,呼吸平缓而深沉,似是陷入了沉睡,侍从们已退到了外间。
床头香炉正点着熏香,一缕缕白烟袅袅地环在少年身旁,微弱的烛光照着少年绝美的睡颜,竟隐隐透出一股仙气。
黑影一个侧身,如狸奴般轻盈地潜入了客房。
烛光轻轻摇曳,也终于照清了黑影的模样,是个容貌姣好的女子。
她一身黑色夜行服,小心翼翼地来到床边,嘴角轻扬是难压住的喜悦。
床上少年,肌肤如玉脂般细腻光滑,嘴边是未完全褪去的婴儿肥,略显稚气;而深邃的眉眼与利落的下颚线则透着凌厉;两种气质又结合得恰如其分,宛如一个精心琢磨的艺术作品。真是比她之前见过的所有男子都要好看许多。
只是少年熟睡的时候,依旧眉头紧锁。
她探出手去,把他有碍观瞻的眉头硬生生给推平了,睡梦里的少年先是挣扎了一下,最后表情还是缓和了下来。她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口脂给自己涂上,撅起嘴巴子就迫不及待地往少年嘴上亲了过去。
上唇对上唇,下唇对下唇,就这么毫无阻拦,又“稳准狠“地亲上了。
两瓣桃色唇印,瞬时便出现在了少年的嘴上。
而近看这唇印,就会发现,正和那些被“采花贼“亲过的公子们的,一模一样。
没错,这女子正是那远近闻名的“采花贼”。
段小可也没想到,在这小县上还能遇上如此貌美的少年,甚至比金陵的那些公子们还要好看些许。
她是个非常有原则的采花贼,而她的原则便是:
有花堪折须折,路边野花得采。
下午在茶楼,她偶见他一袭翩翩白衣立于其中,便下了决心,一定要将这位美男子给“采“下。
于是此刻,她便出现在了这儿。
只是她更没想到,在金陵都城数次“采花”都全身而退的她,竟然要在这小小县城的阴沟里翻船了。
在亲上的那一刻,段小可脑袋里警铃大作,直觉非常不对劲,似乎有什么重要的细节被她忽略了。
只一瞬间,她便立刻反应了过来。
是香味不对,香炉里掺了迷药!
可此处为何会有迷药?难道是个陷阱?
她来不及多想,以最快速度捂住了口鼻阻止自己继续吸入迷药,右手拔出发簪往自己虎口处刺去。可还是晚了……
药性已然发作……
一个眨眼间,发簪便脱了手,她人一下向前栽倒在了床上,陷入昏睡……
香炉的白烟仍在飘着,屋内一片寂静,只剩两道呼吸声,平稳起伏,不急不徐。
一日前,泗州城军营。
更深人静,只有几处营火仍亮着。
一队士兵值夜巡罗经过大帐,又向着别处走去,两道黑影在背后悄然出现,趁机摸进了大帐。
正是春寒料峭,营帐只掀开了一小个口子,冷风便灌了进来,桌上的烛火也随之晃动。
李知行素来睡得浅,此时立刻惊醒了过来。他旋身下床,“唰”地一声抽出佩剑护在自己身前,大声喝道:“谁!”
两道人影自黑暗中走近,朝李知行拱了拱手。
“殿下莫急,是我。”
借着烛光,李知行看出了其中一道人影,正是贺恺;而另一人,一袭黑衣,蒙着面,腰间挂着一横刀一障刀,观其形制应是军用;此人行走时脚步极轻,甚至以他的耳力都难以察觉。
他脑中想起那个传闻中直属皇帝管辖,仅听从皇帝号令,不受任何人左右的暗卫组织。可惜这世间鲜少人见过暗卫,人们只道他们是“黑夜里的幽灵”。
他微微颔首,持佩剑的手却不曾放松。
黑衣男子知他心思,但不便道明身份,只道:“事态紧急,冒犯了殿下,还请殿下见谅。”说着他掏出一个黄麻信封,信封以红色火漆封口,印着特制的天子信玺。
李知行5岁时便跟在当今圣上——也就是他的祖父身边,学习繁杂的政务,这印玺他再熟悉不过,他只一眼便确认了其真伪,顿时心中一紧。
天子密信,还用暗卫传递,足见此事非同小可。
“这是陛下命我交给殿下及贺将军的密信。陛下还特地交代,此密信及其内容,仅你二位可知,切莫透露给旁人。。”
李知行与贺恺交换了个眼神,一脸凝重地接下了信件。
黑衣人拱了拱手,又如鬼魅般消失了去,从头至尾都未曾透露自己的身份。
而这密信拆开后,只寥寥数句:
“朕书密诏,唯汝二人亲览。
朕之血脉,朕之肱股,朕心常念。
朕之孙,汝乃朕之嗣续,国家之栋梁。朕之将军,汝乃朕之长城,国家之柱石。
朕今有旨,命汝二人,闻诏即行,以最快之速,悄至金陵,入宫见朕。
汝等此行务必谨慎行事,不得泄露半点风声。朕在宫中,静候汝等之至。
切记,此事紧急,不得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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