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楚辞投喂的结果是，第二日，柳怀英破天荒地犯了牙痛。

“小瀛洲”内，楚辞从温询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脑中凌乱地了片刻。

且问：修仙之人糖吃多了也会牙痛吗，他们的体质不可与凡夫共论；可是，修仙之人不食人间五谷，在短时间内，吃了这么多腻嘴糖食，也说不准会受到影响。

如此想来，名门仙士难抵俗物侵扰，似乎可以理解。

“楚辞，真有你的，”牧云在一旁幸灾乐祸，“怀英师兄本来就惜字如金，这下好了，更不乐意说话了。”

姜玉引皱着眉头，想起那糖的滋味，满脸嫌弃：“那百花糖腻死人了，亏你想的出来，把它们都扔给怀英师兄吃。”

“这...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自是人人有份嘛。我也是见他乐意吃，便想着不可浪费，索性全送了，谁知道他居然都吃完了。”楚辞不免汗颜，整整九包百花糖，人都能腌出味来。

牧云道：“啧啧，你算个奇葩，怀英师兄的口味也奇葩，你俩就是那什么臭味相投。”

他刚说完，便“哎哟”惨叫一声，皱着脸捂着脑袋，原是姜玉引捶了他脑门一拳。

“又欠教训了？”姜玉引忿忿道，“对师兄能这么说话吗？”

楚辞摸着下巴，想了想，还是不放心：“要不我还是去找他赔个礼道个歉吧。”

“诶，等等，”姜玉引连忙拦住她，“你还要赔礼啊，你就别火上浇油了。”

温询也道：“楚姑娘并无恶意，怀英想必也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

“若是当真想要谢罪，”他看向窗外的天色，对楚辞道：“且待明日抵达云水镇后，再说罢。”

————

月黑风高，千山墨色，伶仃的船只傍着伶仃的灯火，在这伶仃的水天中伶仃而行。

连日行船，一帆风顺，商船已在第三日傍晚泊入南海。只是在连日以来的好天气，终于在这一晚耗到了头。

日落时分，便已是乌云密布，狂风呼号，待得天光一暗，疾风骤雨，倾盆而下。

风雨飘摇之际，“小瀛洲”中，人们已无心谈笑风生，早早地回了房间，卷了被褥上榻，待得明日，商船靠岸，登港入镇，便又是奔波劳碌的一天，早作歇息，才能养精蓄锐。

“刺啦。”一声不合时宜的声响，夹杂在喧闹的雨声中。屋内之人，微微一愣，转头望向窗外。

屋内只点了一盏烛火，与旁人而言，仅供勉强视物，可对楚辞这样常年夜行夜视的人来说，已是绰绰有余。

阴暗，潮湿的环境，她最是熟悉。雨夜之中，人的情绪会如苔藓一般蔓延滋生。

今夜无心早眠，她便将前日，用工巧之物同一位书生换来的志怪书籍取出来，秉烛夜读。

“刺啦”又是一声，较之方才更为明晰。看来并不是幻听，楚辞眯了眯眼，今晚看来是一个风雨大作的无眠夜，阖上书页，向窗边走去。

推开窗，当即便有瓢泼的雨水落入室内，微潮的海风吹过，案上的烛台顷刻熄灭，舱室内霎时陷入浓墨般的黑暗。

雨夜无月，天地间最后一点光明破灭，正供阴魂鬼煞，暗夜潜行。

雨水很快便打湿了楚辞的鬓发眉眼，她却恬不为意地笑了笑了，一丝冰冷的气息如毒蛇吐信般伺机而动，它攀上指尖，正要沿着手臂，纠缠裹挟，却在触碰到一处寒铁时，被烫了一下。

寒铁，烫？诶，不对？

它又试探了一下，“呲！”，这寒铁内竟然有温热的灵气！

它被烫得一个激灵，立刻缩回头，麻溜地沿窗而逃。

楚辞察觉到那股寒意离开，不置可否地摇了摇头，“水虺”这种不成气候的小煞，果真是遇到点难处就掉头逃跑。

她虽然被封了灵脉，但这只玄冰锁早被柳怀英时不时用灵气养护着，现下倒成了辟邪法宝，都不需要她出手，就能将这种邪祟驱退。

只是，这种小煞，不会单独行动，只会成群结队的出行，看来这船上的其他人已经中了招。

她关上窗，便要出门去寻朔方城几人。

“水虺”并非亡灵，而是溺水者在生死之际，生出的痴念，凝结所成，化作实体，则形如幼蛇。亡灵可以投胎转世，获得新生，而这等小煞也会渴望新生，在行船之夜，受生气吸引，爬上船只，攀附生人，钻七窍而入，寄居体内。

被寄生者虽不至于丢掉性命，但是若不尽早除去，亦会重病缠身。

想要除去这种邪物，并不难，水虺畏光畏火，被寄生之人只需以艾叶灸疗七日，逼出水虺，在服用清心丸，攘除残留邪气即可。

当然，若是遇到有修为的仙士术师，自然有更加行之有效的祛除方法。这一船的人，若是想要尽数除去这等邪物，借朔方城四人之力，要容易的多。

楚辞正要推门，窗外又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砰！砰！”像是有人在敲窗，声音短促而急迫。

楚辞：“...”

这么热闹？果真大晚上的不睡觉，准遇不上好事。

她摩拳擦掌，快步走到窗边，准备给这不速之客当头一击。

可是，刚推开窗，便听见“扑棱”几声，似是一只飞鸟拍打着翅膀飞进室内，一簇尾羽若有似无地扫过她的脸颊。

楚辞神色骤变——纵使视野晦暗，她也知道那是她前日亲手编织的山鹊。

窗外隐约传来幼童咿呀的稚语，可空气中，弥散着的却是一股阴冷潮湿的腥气。

黑暗中，窗口传来一点点微弱的响动，似乎是有人想要沿窗爬进自己的房间。

楚辞回忆了一下前日的情形，元宝那个小雪团子，软软糯糯的，估计自己连路都走不稳当，现在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她心中叹了口气，自己真是时运不济，水虺寄生人体之后，巴不得把自己藏起来，不教人看出异常，怎么可能有胆子驱使宿主来翻窗。

“砰。”有重物坠地的声音，夹杂着几声含糊不清的呜咽，旋即，那股湿气再次靠近了，窗口又是一声窸窸窣窣的响动。

当真是锲而不舍，有这般毅力，偏偏去招惹小孩子。

“砰”又是一声，如此反复折腾到第五次时，楚辞终于受不了了。

她沿着窗棂摩挲着，果然摸到了一只冰冷的小手，她顺势一提，便将那小人捞了起来。

这下算是脸对着脸，浓烈的潮腥味扑面而来，楚辞忍了又忍，才没有把手中的小崽子扔出去。

不能扔，这孩童只是被附身，若是受了伤，自然是伤在本体。

“嘻嘻。”冰冷的躯体顺势往她怀里钻，两只小手攀住她的脖颈，她感觉到自己的耳畔被人吹了股冷风，浓厚的气息瞬间萦绕全身。

楚辞：“...呕！”

可那小崽子还在往她身上扒，似要将满身潮腥味都浸入到她的身体中。

受不了了，她腾出一只手，在腰间的芥子囊里寻找，可恨，她平日里搜罗的东西华而不实，一点杀伤力都没有，她翻找了半天，最后掏出一物，想都没想，就往怀里的人嘴里塞。

怀中的小人，正心满意足地享受她的怀抱，笑得龇牙咧嘴，冷不丁地便被塞了满嘴。

“唔！”小人反应过来，舌头一顶，想要将这东西吐出来，可“它”现在双手双脚都像个八爪鱼似的挂在楚辞身上，反而是楚辞，由于“它”攀附地太过稳定，腾出手来死命地将这东西堵在它的口中。

“吃点好的吧，”楚辞冷笑道：“这香囊里面可是加了紫苏，艾叶，香茅，浓香馥郁，最能驱邪除祟。”

“呜呜。”那小人摇头晃脑的挣扎，但是双手双脚却纹丝不动。

“哦，对哦，我忘了，你这家伙向来闻不得香，”楚辞恨不得手脚并用，咬牙切齿地说道，“在魔都时就是这样，满身腥臭，常年不改，我没记错吧，厍蛮”

小人嗫嚅着，发出了含糊不清的小，似乎很高兴，她认出了自己。

黑暗中，楚辞自然看不清，一丝狡黠在他眼底闪过，她只觉得，自己脖颈上攀着小手突然一松，怀中的人便要仰面朝地上坠落。

楚辞一惊，顾不得香囊，连忙用手支撑住他的背，而与此同时，厍蛮舌尖一顶，用力将那碍事的香囊吐了出来。

他又一次踏踏实实地回到了楚辞的怀抱。

楚辞：“...”

“你闹够了没有，快点从这孩子身上出来。”

“嘻嘻，我才不出来呢，”怀中的人奶声奶气地说，“好久没有抱过姐姐了，我要是现出真身，姐姐，一定会嫌弃我，把我推开的。”

楚辞无语，咬牙道：“我以前也没允许你抱我...”就这身腥味，谁敢抱？

她气愤地闭了闭眼，却听闻屋外连绵不绝的雨声之中，隐约传来利刃破空的声音。她这才想到，二人在此地纠缠多时，也不知道朔方城的人怎么样了。

她问道：“你把那个几个仙门弟子怎么样了。”

怀中的人很是不满的扭了扭身子，回应：“我能怎么样啊，那可是朔方城的弟子，我唯恐避之不及，怎么敢去招惹？”

回答得随意而又干脆，应是实话。

只是朔方城四人资历虽浅，但修为不低，这船上虽有水虺，但对他们而言，也并不棘手，迟迟不来接应，恐有他变。

楚辞冷声问道：“你为何会来这里？ ”

怀里的人一愣，随后才道：“自是想念姐姐，养好伤便来寻你了。”

“哼，”楚辞冷嗤一声，“你这一门心思都用到惹是生非了吗，修为一般，撒谎的功夫更是稀松平常。”

楚辞厉声道：“说，为何来此，我可不觉得你千里迢迢只是来叙旧的。”

怀里的人不回答了，只是手上用力死死地攀缠住她的身体。

太不对劲了，楚辞也顾不得怀里还挂着个人，就着这副拖家带口的样子，即刻就要出门去找人。

那小孩子挣扎起来，但很快，便身体一松，瞬间脱了力。下一刻，房中先出一道修长的人影，坚定地挡在门口。

妖物离体，楚辞不得不扶住元宝的身子，折返回去，小心翼翼地把他安置在藤椅上。

她用手摩挲着检查元宝的身体，只是身体尚有些冰冷，又转头冷声问道：“可有伤其魂魄？”

厍蛮似是愣了愣，旋即苦笑道：“没有，我仍非恶妖，附身人体不损凡人本元。”

楚辞松了口气：“好，算你有长进。”

说罢，又起身朝门口迈去。

厍蛮立刻伸出手臂阻拦：“姐姐，有我在，你出不去这道门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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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雨夜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