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昭帮阿禾搬起在井边已经装满的水桶，阿禾绞着从水桶拿出来的，湿漉漉的帕子，她的发梢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在夕阳下闪烁如碎钻。

"你当真要听小少爷的事？"阿禾将剩下的木桶重重搁在石阶上，她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目光却不自觉地望向西北角那扇紧闭的窗。

谢昭昭蹲下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青砖，看向她点头回应。

阿禾望着她好奇的眼神，终于缓缓开口：“少爷以前啊，可是京城有名的才子。十五岁就中了秀才，骑白马游街那日，满城的姑娘都把绣帕往他马车上扔。”

说到这里，阿禾的嘴角泛起一丝温柔的笑意，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进京赶考那年，他带了三个书童，还雇了两辆装满书卷的马车。谁能想到，在青崖岭遇上了山匪......”阿禾的声音突然哽咽，她伸手抹了把眼角，继续说道，“他们把少爷的腿打断，还......还在他背上留下了那么多伤疤。等老爷夫人派人找到他时，少爷已经在破庙里躺了三天三夜，身上的长衫都被血浸透了。”

谢昭昭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寒风呼啸的破庙中，年轻的顾雪臣蜷缩在角落，苍白的脸上满是痛苦与绝望。

她的胸口突然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住。

“自那以后，老爷夫人问少爷是怎么在破庙里度过三天，少爷一直没说，老爷夫人起初还觉得挺愧疚的，后来见面少了，少爷也变得沉默寡言，渐渐地便疏远了少爷，”阿禾的声音变得冰冷。

“现在少爷住在这偏僻的偏院，除了每月初一十五，平时连面都见不着。”她眼神中充满了怜悯与不甘。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雕花木门缓缓打开。顾雪臣坐在轮椅上，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他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看向她，眼神却如同深潭，让人捉摸不透。

谢昭昭连忙起身，裙摆扫过石阶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她小跑着来到轮椅旁，刚要伸手，却见顾雪臣轻轻抬手，示意她不必。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却布满了淡淡的青筋，仿佛诉说着曾经的苦难。

“要回房吗？”谢昭昭小心翼翼地问道，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他膝上盖着的那条褪色毛毯上。

顾雪臣摇了摇头，指了指院外：“去听云楼。”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阿禾闻言，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少爷，您的身子......”话未说完，就被顾雪臣抬手打断。

他望向谢昭昭，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你可愿陪我去？”

谢昭昭心中一震，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她站在轮椅后面，抓住轮椅的把手，往尚书府门口去。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长，谢昭昭觉得她在向自由奔跑，两个相似的人，都有着对自由的向往。

朱雀大街的喧嚣如潮水般涌来，谢昭昭推着轮椅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街边的小贩此起彼伏地叫卖着，有卖胭脂水粉的，有卖面具的等等。

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香味，烤红薯的甜香，糖炒栗子的焦香，还有刚出炉的包子的鲜香。

一个卖糖葫芦的老翁从他们身边经过，串在竹签上的山楂裹着晶莹剔透的糖衣，在夕阳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

谢昭昭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见顾雪臣抬手唤住了老翁。

“两串。”他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温柔。

谢昭昭惊讶地看着他，只见他接过糖葫芦，将其中一串递给了她。

接过时，指尖不小心触到了他的手指，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糖葫芦发着诱人的香气，一口下去，糖葫芦的酸甜让她的牙齿颤抖一下。

好久没吃过糖葫芦了，还是小时候的味道。

吃完后谢昭昭继续推顾雪臣往听云楼的方向走，只见远处的建筑上，那琉璃檐角在暮色中闪烁着迷人的光彩，八盏明纱灯从飞檐翘角垂落，照得门楣上金丝楠木匾额里的“听云楼”三字，宛如浮在暮色里的流霞。

“客官里面请～”小厮热情地迎上来，目光却在顾雪臣的轮椅上顿了一下。

谢昭昭正要开口询问如何上楼，却见顾雪臣伸手拉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力度倒是越来越大。

她微微一愣，只能小心翼翼地扶住他的手臂，等顾雪臣缓缓起身，动作虽然有些艰难，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原来，他并非完全不能行走，只是平日里不愿让人看到他脆弱的一面，也有可能跟他身边没有值得信任的丫鬟有关。

两人相扶着走上二楼，环廊忽地漫开琵琶急弦，茜纱灯笼次第亮起，东面包厢掀起杏黄帘子，露出半截藕荷色罗裙。

谢昭昭扶着顾雪臣在窗边坐下，窗外的晚风轻轻吹起她的发丝，带来一丝清凉。

戏台上，武生和青衫公子正在激烈斗戏，旦角踩着密鼓点旋身而出，雪色水袖缠上武生剑柄：「怎不识姑苏月下柳？」

谢昭昭看得入神，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当蓝脸判官装扮的演员从机关门里跃出，满场烛火应声暗了三分时，她吓得轻呼一声。

顾雪臣微微侧头，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脸颊上，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好！”谢昭昭忘情地拍手惊呼，声音在寂静的戏楼里格外响亮，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尴尬地看向顾雪臣，却见他眼中满是笑意。

戏散时，夜幕已经完全降临，顾雪臣叫来小二，点了一桌丰盛的酒菜。花雕醉虾盘成游龙状，以糖丝编织的龙须沾着金箔颤动；十二枚胭脂色糯米团子缀着金粉；用豆腐雕出的鸿雁在滚烫的松鸡汤中旋转。

谢昭昭看着这些精致的菜肴，眼中满是惊叹。她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食物，每一道菜都像是一件艺术品。

顾雪臣细心地为她夹菜，动作轻柔而优雅，谢昭昭吃着美味的菜肴，心中却泛起一丝愧疚。

想起自己以前在相府对下人的苛刻，再看看眼前温柔体贴的顾雪臣对待下人，她突然觉得自己以前的行为是多么的幼稚和可笑。

“少爷，这些......”谢昭昭望着还剩下的菜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会不会太浪费了？”

顾雪臣却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明白她的意思一般，示意小二将剩下的糕点打包。他的目光落在谢昭昭的脸上，轻声说：“你可以把这些带回去。”

谢昭昭惊讶地抬头，刚巧对上他那双温柔的眼睛，这怎么不让人沦陷啊！

回到顾府时，李管家正在府门口焦急地踱步，看到顾雪臣平安归来，他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目光落在谢昭昭身上，语气严厉地说：“你这丫头，竟敢带少爷出去！若是出了什么事，你担待得起吗？”

“李管家，是我执意要去的，不关她的事。”顾雪臣打断了李管家的话，声音虽然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李管家微微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闭上，恭敬地退下。

谢昭昭推着顾雪臣走进房间，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

顾雪臣突然开口：“帮我沐浴更衣。”他的声音很轻，却让谢昭昭的心跳陡然加快。

她红着脸走到浴桶边，看着家丁倒入冒着热气的水。水面上漂浮着几片新鲜的花瓣，散发出淡淡的清香。顾雪臣缓缓起身，谢昭昭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

当最后一件上衣脱下时，她的目光落在他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疤上，心中一阵刺痛。

那些狰狞的伤痕，像是一道道无声的控诉，诉说着他曾经遭受的苦难。

谢昭昭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触碰其中一道伤疤。顾雪臣的身体突然僵硬，语气冰冷地警告：“别碰！”谢昭昭像是被烫到一般，慌忙收回手。

她强压下心中的悸动，而为了彼此的清白，她决定拿起一块布蒙上自己的眼睛。

在黑暗中，她小心翼翼地帮他脱下裤子，搀扶着他缓缓进入浴桶。

水声轻响，谢昭昭站在浴桶边，心跳如擂鼓。她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气氛，既紧张又暧昧。

等顾雪臣洗完澡，她又蒙着眼将他搀扶出来，为他穿上干净的衣裳。

整个过程中，她的手一直在微微颤抖，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刚才看到的画面和狰狞的伤疤。

等衣服穿好后，她把人扶到床上，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先回去了！”不等顾雪臣回应，便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间。

夜风吹在脸上，带来一丝清凉，却无法平息她心中的波澜。她靠在院墙上，望着夜空中闪烁的星辰，脑海中全是顾雪臣的身影。

而房间里，顾雪臣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烛火映照着他苍白的脸，眼中却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芒。

这个意外闯入他生活的女孩，让他在看到她流泪时，会想要救她；在看到糖葫芦时，会鬼使神差的买给她；会带她出门看自己不感兴趣的戏。

她给自己带来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一种从未有过却想要靠近她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