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完长辈,从季家的会客室出来,也算了却了林穹音的一桩心事。仿佛身上已经卸下担子,她脚步轻快,兴致满满的听着季兰亭的介绍。
季兰亭带着她走林间小道,向她讲着季家各个院子的用途和位置。临安季氏依山而建,大大小小的院子隐藏在树林中。藏云宗的山上多为落叶树木,尤为前山的红枫最为出名。而这座山上多植松柏和杉树,此时已经入秋,山上还是郁郁葱葱的颜色。
“这边是长老们居住的地方,最靠里面的那个小院子是爷爷住的。那边种了一片防火用的木荷树林,里面就是藏书阁,穹音可以随意借阅。”
不远处有一清潭,边缘处水清且浅,有几个鱼苗在里面,当真是‘皆若空游无所依①’,再往里就是断崖式的青绿色,看起来极深。
“这个水潭也是做防火用的吗?”林穹音指着青绿色的潭水,问道。
“是也不是,这水原本是从别处引来用作防火,后来发现此地的灵矿层比较浅,这个坑是季家采石的矿坑,后来漫上来这些水与原来的水池连在一起形成深潭,有弟子觉得此潭有种死气,就从别处捉了些鱼苗放在里面,有的长老闲暇时还会来钓鱼打打牙祭。”
林穹音眼睛一亮,像是终于找到什么有趣的事,“我见后院仓库里有根鱼竿,你平常也会来钓鱼吗?”
“偶尔,那根鱼竿穹音也可以用。”
“那就谢谢阿泽了。”
“山顶那一片是演武场,后山是季家的炼器池,现在个人惯用炼器炉,但是炼器池更适合炼制大型器物,火候也更容易掌控,便延续至今。”
大部分时间是季兰亭在说,林穹音在听,他尽量讲的趣味一些,让她听得有兴致一些,努力缓解她嫁入季家的那一丝不安的情绪。
走着走着,季兰亭在一处荒废的院子前停下脚步,抬起手准备推门进去,却将手放上门环时犹豫了。
林穹音歪头看向他的脸色,神色平静但仍然渗出些许的寂寥, “这个院子怎么了?”
季兰亭轻轻摇了摇头,自嘲的笑了一下,“没什么。”
随后推开了那扇陈旧的门,发出了聒耳的吱呀声,应该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院子很空旷,应该是曾经院子的防护阵法还在运转,并未见一些蛇蚁毒虫,只是铺地的青石砖缝隙里长满杂草,显得荒凉,空气里能闻到木头腐朽的味道。
季兰亭向院中的的石桌石凳施了一个清洁术,“穹音,我们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看着这个院子的规格,比季兰亭住的院子还要大一些,相比于那个院子的清雅,这个院子的风格更为奢华些,林穹音猜测这个院子曾经的主人在季家地位不低。
她想起了一个人。
季家那位病逝的少宗主,季兰亭的那个私德有亏的父亲。
坐下后,季兰亭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侧间闭着房门的屋子,林穹音坐在一旁静静地陪着他。
时间过去良久,她感觉吹来的凉风都把一路走来发热的脑子吹清醒了,听到旁边季兰亭的声音。
“这里曾经是我父亲的院子。那一间住的是我母亲。”
说完这句话,季兰亭又沉默了一会儿。
“那边那间曾经住的是兰森的母亲。”
“父亲与她们不住在一处。”
短短几句话,季兰亭说的艰难。林穹音不忍心再听下去,猜测到他准备往下说什么。
“是吗,这个院子看起来比我们住的大一些。”
林穹音有话乱回,说了一句废话,暂时切断了他的情绪。
季兰亭失笑的摇了摇头,“那个院子以前够我自己一个人住就可以了,现在也刚刚好够我们两个人住,大了不聚人气。”
“我母亲是个很温柔的人,但是极有主见。而且在阵法一道很有天赋,如果不是嫁给我父亲,当时我外公是打算将柳家家主的位置传给她的。”
“可是她嫁给了我父亲。”
“当时的我从表叔那里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并不理解缥缈虚无的感情难道还比不上实实在在的家主位置吗?后来我才明白,我想不通的不是情爱,而是我的父亲。”
“情之一字,向来无解,只不过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林穹音并不知道柳家小姐在选择嫁入季家时是怎么想的,可能只是被一时的情爱糊住了头脑,还是什么别的。
只是斯人已逝,往事化作云烟,柳小姐的私事从来不需要别人来评说。
“是啊,情之一字,向来无解。”
“我父亲完全没有继承到爷爷和奶奶的天赋,只是长了一张与奶奶相似的脸,他曾经主动要求用亲缘石鉴定与爷爷的血缘关系。”
这个人还真是混不吝,还主动要求验亲缘,真是一点子禁忌都没有。
季兰亭看着林穹音难以置信的表情,笑里掺杂着一丝嘲讽,“对,就是他主动验的,宗族里有记录,不然我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他少年时修为不错,在同龄人里也算佼佼者,只是后来修为慢慢停滞不前,心性渐渐不稳,也导致炼器的失败率大大提高。他才开始怀疑自己。”
“什么原因都找过以后,他终于认识到了自己只是平庸而已。”
“便抛下少宗主的职责,行一些离经叛道的事。”
林穹音想起了与此渣人有类似经历的一个人,“甘州越家的那位家主也是修为平平,但是仍然把越家掌管的很好,此人于经商一道很有天赋,那条途经甘州的商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就是他开的。”
“可能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自己沦为平庸吧,更何况族中有天赋的人比比皆是。”
“这时他遇到了我母亲。”
“我母亲嫁给了他,一开始情意绵绵后来肆意打骂,再后来我就出生了,被打骂的人加了我一个。”
这是什么恶俗的笑话。
林穹音看着季兰亭仍然带着笑意的脸,喉咙发紧,“阿泽,这没什么好笑的......”
“不要笑了。”她握向季兰亭放在石桌上的手,冰凉,不知是不是沾染了石桌的温度。
“后来我母亲去世了,他又娶了兰森的母亲,兰森的母亲性格更加外放活泼,对我很好,但是过一段时间后他便故态复萌,恩恩爱爱成了笑话。”
“我母亲曾经留下许多关于阵法的书籍,父亲看不明白就都堆到书架上落灰,我学习的时候,兰森母亲总是和我一起,在他动手的时候总是挡在我的面前,我很感激她,因为季家的权势,她没有办法还手。”
“后来有了兰森,我便没那么孤单了,只是这挨打的人又多加了一个,兰森小时候像个小兔子,腼腆可爱,后来渐渐变成了小木头,不爱说话。”
“这时,我发现兰森的母亲开始主动研究那些阵法。”
季兰亭反握住林穹音的手,温暖的阳光此时竟然有了刺骨的凉意。
“这些阵法有一部分是禁术,阴毒而非正道,有一天我与兰森捉迷藏,躲在床下,发现了床底被刻了这种阵法,就像是慢性毒药,会侵蚀人的身体,让人变得虚弱无力。”
“只是变得虚弱无力而已,让他没有力气向我们动手。”
“没过多久,兰森的母亲病逝了,这是使用这种阵法的代价,像对待我的母亲一样,他在棺材前哭嚎,仿佛自己用情至深,要随她而去,真是可笑,连把纸钱都懒得烧。”
“只剩我和兰森相依为命,因为院子的禁制,我们两个很难走出这个院门,根本不会有人信我们两个小孩子说的话,堂堂季家少宗主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
“所以我杀死了他。”
“我杀死了我的父亲。”
注释:①皆若空游无所依——唐.柳宗元《小石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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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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