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山中无历日,至今已不知数,问飞鸿忘了,也无从想起。
天下安定后,问飞鸿自觉没什么地方可去,便独自留在天水泉。有他坐镇,自然不会有不长眼的旁人打扰,天水泉就此清净,不管山外如何沸沸扬扬,问飞鸿始终两耳不闻,想着若世间无战乱,他也没有出山的必要。
早些年还会有友人托赤羽传信,后来都看出他没有离开之意,便渐渐淡了联络。问飞鸿此前从未过过这样冷清日子,起先有些难熬,但惯了便都还好。想必师兄流落雪原的那五年也是这样过来的,如今在芥子中,兴许也是这样过着的。
既然芥子在此,他们便无相隔。问飞鸿总觉得风烟就在身边,于是无论自酌对棋皆成趣,偶尔喃喃说些话,也不在乎有无听者。
“师兄,天水泉四季如春,我欲在此地栽些花草,师兄觉得如何?”问飞鸿黑子落定,他慢悠悠道,“师兄不应,我便当是允了。”
于是他翻找了些秘境仙山里寻来的花花草草,拎起锄头便在天水泉中翻种起来。其实侍弄花草也是件难事,问飞鸿自认不是什么仔细人,想养护好这些娇贵东西,免不得日日灵力滋养。好在天水泉不同于飞雪城,此地四季温润,最宜草木生长,只要乐意打理,便不至于叫木朽花枯。
问飞鸿认不清这些草木名称,也不知其来头,有些实在是不知多少年前的老东西了,书中无名,他只好稀里糊涂用灵力灌养着,没想到几年过去,真被他栽出了满园春色。其中有朵仙花,形似牡丹,却有银盘般大,花色娇艳,异香扑鼻,闻之可入梦乡,问飞鸿尤其喜欢。
这花一年开一回,叫问飞鸿好等,好在看上去命长,还能再活些年头。
后来又不知几多年,问飞鸿发觉天水毒性渐弱了,当时难免大惊小怪,以为风烟与宫希声马上便要从芥子中出来,好生热闹地准备了一阵,后来才发现,恐怕还不是那么回事。天水说到底是天生天养的灵泉,高祖之恨再烈,又如何能天地同存呢?这天水之毒约莫几代之后便会自行消退,天水将回归灵泉,天地如旧,而人间爱恨也如此,鸿爪无痕罢了。
失落好些日子,问飞鸿想着,还是得活下去,不然师兄出芥子时若见不着他,岂不是两厢辜负么?
他又为自己找些事做,酸诗写了一卷又一卷,堆了小半个架子,但到底不好意思拿出去,无人品评,不过自娱自乐罢了。天水泉中还收有风烟早年写的些东西,他偏爱随口成章,韵法不论,兴至便好,许多篇记到一半,兴许是被旁的事打断了,就搁置下来,草草收起。
问飞鸿极爱看这些,但可惜将天水泉翻空也没翻出多少,师兄确实不是那样酸儒性子,无愁不成诗,风烟向来是不将愁字挂嘴边的。
他背离风氏族命,无非也只是像个普通人那样,挣着求着活过这辈子,不比谁高,也不较什么低。
写得无聊了,问飞鸿起了主意,要将自己的刀意心得记下,以泽后人。他得刀圣风逐华指点颇多,毕竟不是风氏族人入不了登仙鼎,整理刀法刀意总是没什么问题的,既然刀圣前辈将这点刀意明于他,他便该将其传承下去。或许百代之后,还有更甚于他们之人能够从此受益,那也算值得了。
这般那般折腾几回,问飞鸿惊觉自己竟已将红尘事尽了却,按理说这是要功成身退,找个山沟化道了,然后留座遗府秘境为难为难后人,且余个千秋百世的名。但问飞鸿还没等到风烟出芥子,自然不肯就死,于是又等一年春生,等到那朵仙花又开,问飞鸿欣然入了梦。
他翻来覆去,无非也就梦这一人。道心稳固,境界攀升,问飞鸿自然不会为尘梦所羁,因此他要想入梦,非得借此花之力不可。
早知自己人在梦中,他没有失态,如预演的千百次那般,他笑意恰好,不失分寸,“师兄回来了,正好,去年酿的酒也可开了。我不大通此道,师兄且尝尝,若是滋味不好,可别笑我。”
这话假,问飞鸿压根没酿过酒,酒已不能醉他。但梦中的风烟不知,还爽朗笑之,“你有此为我接风洗尘之心就好,还弄什么酒来。不过飞鸿亲手,我是定要细品一番的。”
他白衣无垢,犹似当年。
风烟尤爱抚他眉眼,问飞鸿记得风烟掌下纹,除却横亘掌心的那道,似乎都格外杂乱,似乎有什么相运上的说法,但问飞鸿不懂。
他只待着抬睫那一瞬,那一瞬视野尚且晦暗,唯独只能见风烟笑眼,或戏谑,或黯然,如何都好,他永不忘怀。
落雨了。问飞鸿挑灯而起,看窗外淅沥春雨,天水泉的天气总这般阴雨缠绵,终年浸着水汽,问飞鸿闲来打理的时候甚至在墙角找到了一簇菇子,看上去不大能吃。
落雨时,檐角的风铃便响声不止,那是问飞鸿挂上去的,他独自居天水泉,四下仅风泉之声,难免寂寥,便拿灵石凿了这么些小玩意。
铃响时候,总像是某人推门而来,问飞鸿爱听这动静,于窗下久坐,转眼便是半日光景。
越久待天水泉,问飞鸿便越懂风烟当年所言。师兄总爱说些暧昧不清的高深话,问飞鸿不怎么爱听,但如今不得不承认,风烟所说总是有些道理的。
譬如问飞鸿年轻时总惦记着的所谓人之一生,其实也只是这样的玩意罢了。情与痴、风与月,都是奢侈的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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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问飞鸿没了折腾的精力,在书房一待便是整日。
有大把光阴,问飞鸿终于照着风烟翻写的那些学会了前朝古字,许多古籍便可识了。飞雪城藏书大多是功法招式,但师兄这儿的更杂,有不少晦涩难懂的残卷,问飞鸿在其中找到了好些魂魄之术。有意思的是,此术不出自人族,而是妖族术法,其中有不少魂魄相合的双修功法,大有一生一世一双人之意,但译者却明说,此术对人族无用。
大抵人天性滥情,世间的不知所起是真,一往而深就未必了,不过三万六千日的好戏一场。
满纸之中,总有问飞鸿学得的,是几道分魂之法,若学得精湛,甚至可以一魂双体,有些类似分身,却不似当今流传的分身之术那般只是幻影。虽说也不知学来何用,但问飞鸿将其记下,兴许哪日便派上用场了呢。
他撂下书,走向床榻,倦了便睡会儿,天水泉中无钟漏,什么时候醒也都无所谓。
不知有梦无梦,问飞鸿这一觉,便睡去了许多年。
无人数院中的花又死去活来几轮春,问飞鸿再起身时候,天水泉的门扉被敲响,此地已不知多少年无来客,今日倒是稀奇。
那人他看着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到底是哪位。好在来人自报家门,“仙盟任舟,见过前辈。”
问飞鸿才知道,外头已经两轮甲子都过了,昔日懵懂少年,如今也入了半仙之境。
数年前任平生闭关冲击登仙之境,至今未出,仙盟的担子便落在了任舟身上,原本他二人也没什么交集,任舟今日来找他,是战火再起,飞雪城亦陷入其中。
任舟愈说,问飞鸿愈有些听不懂,问过才知原来自昭太祖后已是第四朝,皇权恐已难管束天下万民,仙盟态度暧昧,而楚月空带着飞雪城选了一条万万人之路。
那问飞鸿呢?问飞鸿的路该是什么呢?
问飞鸿曾为此苦执多年,但如今他心中已有定论。
送走了任舟,问飞鸿再回了院中浇一回花,权当告别。
他摘下了风烟亲手为他钉上的那枚红玉坠,望帝魄,乃是怨悲之物。此玉最养魂魄,问飞鸿以海族的裂魂之术割开魂魄,三魂七魄各取半分,凝入望帝魄中。
“师兄。”问飞鸿将望帝魄留在天水泉,向墙外远山脉脉一笑,“师兄寻我时,可别忘了带上这份我。”
古玉中所藏,是他身为人之此生所能结的三两痴心。情是大道之外物,问飞鸿将其长留天水泉中,无论他往后如何,这点魂魄总千劫不改,会长长久久惦念着师兄。
到此尘缘两尽,因果无关。
踏出天水泉的那日,百年隐踪的登仙路再临于世,他没有拒绝,在仙乐云雾中拾级而上,登临当世之巅。八方皆闻仙音自天水泉起,翳者明,聩者清,金芒震荡四海,是有仙人出世。
虽登仙之身,却未弃世而去。时人尊其为秋鸿仙人,以道化刀,平祸难、镇山河。
其欲往仙山归去,但尚有俗世相牵,仍暂留一段时日。
昔日故人曾相问:闻听秋鸿仙人与师兄情意甚笃,因此在天水泉守候百年,怎忽然便出关了?可是风泉主毒伤无碍了?
已净铅华的秋鸿仙人摇头,道:一切如故,都只是浮尘劫数而已。
仙人一路西去,有人说,曾于巷尾川头见过他独行身影,而后又百年,无人再提秋鸿仙人之名,约莫是已登仙境,红尘难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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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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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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