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江宴办事叫人安心,不日便给风烟传来消息:他已打点好,直接去瀚海阁便是。
风烟对京中事总是警惕非常,甚至给问飞鸿先换上了易容,自己也装扮一番,叫人不能轻易认出。
问飞鸿不解,道:“为何师兄在京时,行事总如此小心翼翼?”
风烟将手中碳笔搁下,叹道:“人间有人间的规矩,我们少些折腾,比什么都强。修者大都看不大起这些凡人,凡人的王朝对于修者而言也像顷刻之事,但若抱着这样的轻视之心,便容易忘了:管你有多悍然的仙骨仙才,人之生时,也不过凡胎一具。况且这也是卧虎藏龙之地,行事不得不谨慎些。”
见问飞鸿若有所思,风烟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招呼他跟上,早到瀚海阁早好。
瀚海阁说是京中最冷清之地也不为过了,他们一路登楼,竟连人影都不曾见到。但此等清净地,问飞鸿也不由得放轻了声音,“师兄来到此地,可是有什么事想查?”
“嗯。”
瀚海阁中书册依年代排放,风烟停在几列架前,“我想查些高祖与仙人那会儿的旧事,你也别闲着,有用的都给我翻出来。”
问飞鸿苦恼道:“师兄知道我不擅长这些。”
“把书从架子上拿下来就成了,我会自己看。”
风烟二话不说,先从书架上取了一本。问飞鸿平日里常见风烟看些闲书,今天是才子佳人,明日便是好汉上山,难以一概而论,但风烟看书快极,一目十行都不止,这会儿手略一翻,便是小半本扫过去了。
他将书放回,抬手在书脊上落了道光印,大概是为标着这书已读完。
问飞鸿目不转睛地看着,几乎愣了神。风烟回头一瞥,好笑道:“怎么?”
“师兄万事都做得好。”问飞鸿欺身过去,从风烟身前抽走一本书,“叫我挪不开眼了。”
风烟轻拍他,“别瞎闹。”
瀚海阁中高祖时的书可当真不少,但问飞鸿能看懂的没几本,旧体字废用多年,没什么人刻意去学。
但这么多本翻下来,问飞鸿勉强记住了高祖与宫希声之名,颇为好奇地递给风烟,“师兄,这书上写的何意?”
风烟略扫一眼,“这是道阵法……这什么书,怎么混进这里。”
他将问飞鸿手中的书拿过,蹙眉道:“什么东西……宫希声还研究过这玩意?”
问飞鸿探头看去,没什么用处,仍是一个字不懂。
“算是比较邪门的古阵术,但因宫希声曾钻研过,便也记了下来。”风烟翻到底,将这书往问飞鸿怀中投去,“与夺舍之术有些相似,是以贴身之物召魂上身。但一是难定上身的究竟是哪个魂,倘若媒介之物没准备好,惹来游魂夜鬼也是可能的。二来夺舍之事本就邪门,这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
“师兄说的是。”问飞鸿老老实实将其收好,帮着风烟整理剩下的书。
风烟将这几排书架几乎翻了个底朝天,始终愁眉不展,问飞鸿见状心急,却帮不上什么忙。
“师兄……”
他牵住风烟的手,“倘若无所获,不如先暂歇片刻?”
风烟按揉着额角,大抵是因为心烦,手上劲力颇重,手背筋痕清晰,“倒也不算全无所获,只是叫人烦心罢了。”
合上他手中旧卷,问飞鸿望着风烟,“师兄不妨与我说说,也当是理清思路?”
“也好。”风烟叹道,“我在此找到一本手记,是宫希声身旁仙侍所留。高祖崩殂后不久,宫希声也陨于天水泉,这二人死因皆成谜。这本手记中倒也没记下他们死因,但他说,高祖死时被一剑穿心,宫人发现尸体时,已经渐露白骨了,这么大的事,最后却秘而不发。而宫希声不知因何病而日渐衰弱,终末之时移居西南,几乎不曾与谁人联系,就这么无声咽气了。”
问飞鸿皱眉,“若这么看,倒确实奇怪。”
“我到底想不通。”风烟道,“宫希声死前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叫天水成为至毒?灵泉有灵性,饮天水继任倒不足为怪,但这毒来得太过莫名,难道与他临死之病有干系?”
修者——尤其是到了宫希声那个修为的修者,往往百病难侵,体内自成天地,除非受重创奇毒,否则很难衰病而亡。
宫希声临终之时到底遭了什么事,能令其渐衰而死,还将埋骨的灵泉天水污害成了一眼毒泉?
“我们还是找找有没有更多线索吧。”问飞鸿牵开风烟的手,轻轻抚按他额头被尖甲抵出的红痕,“师兄也不要太着急了。”
他们都沉默片刻,风烟无奈道:“嗯。”
瀚海阁称之天下第一藏书阁也不为过,不识旧体字的问飞鸿能做的事太有限,帮风烟简单分排了这些书后便溜去了旁的地方,找了些诗词歌赋出来消磨时光。
“王爷,今日安邦侯在里边。”
一墙之隔外,问飞鸿听见这样一句,怪道:大启有几个王爷?
先帝子嗣运薄,只有当今圣上这么一根独苗,连公主都没有一位。大启几乎没有亲王,只有一位与先帝结拜为义兄弟的陈王,如今摄政,如日中天。
莫非楼下的便是那位手眼通天的摄政王?
即便是远在江湖的问飞鸿也多有听闻关于陈王的传言,但从未见上一面。人家毕竟居庙堂之上,和他们这种草野之人不是同道,况且问飞鸿对于朝中事的看法和风烟差不多,能避则避。
“闭眼。”
风烟的声音在耳畔忽起,虽不明所以,但问飞鸿仍闻言照办。
阖眼之后,耳听的动静更为清晰,问飞鸿听见陈王轻笑一声,道:“罢了。”
接着是大帮人马转向,应当是陈王从瀚海阁前离去了。
“行了。”
问飞鸿再睁眼时,风烟已在他面前,伸手轻弹他脑门。
“陈王此人不是省油的灯,尽量别与他打交道。”风烟将手边一卷厚重诗注拍进问飞鸿怀中,“我们在人家地盘上,退一步未尝不可。”
问飞鸿:“师兄似乎对摄政王顾忌非常?”
风烟没有回身,不曾看他,“你只需知道,有多远便离他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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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瀚海阁中待了将近整日,问飞鸿人都有些晕头转向了,风烟这才放下书,有了些要走的意思。他并不清楚风烟最终查出了些什么,总之他们离开瀚海阁时已近日暮,问飞鸿看着街边的灯笼,与风烟说了声,便下车拐去了集市。
是去买些吃食,京中集市与小城小镇的草市大不相同,也比飞雪城中的规整得多。问飞鸿买了只油厚皮香的烤鸭回去,从前他们流于山野时,风烟便极擅做这些,野雉雁鸟都各有滋味。
他回到烟景苑,发觉风烟不在厅中,也不在书房里,问飞鸿放下手中东西,轻推开卧房门。
风烟的安神香点得愈发浓了,熏得问飞鸿都有几分昏沉。
从瀚海阁回来前,风烟似乎急忙忙抄录了几页,这时候那些书页便散倒在床榻上,占了问飞鸿的位置。他坐在风烟床沿,欺身去捉风烟的手。
风烟睡得未免太快,才这么一会儿便睡沉了,任问飞鸿拨玩他的发丝也不曾醒。
这香太过安神,问飞鸿无端起了几分困意,便将被褥上的纸页收拾到一旁,自己挤在风烟身边。
“嗯……又折腾什么?”风烟迷迷糊糊推抵着问飞鸿肩头,但问飞鸿当真拥上来时,他也不曾挣开。
被褥里也算不上多暖和,问飞鸿唯独能感觉到风烟的体温,比自己稍凉些。
“师兄枕侧堆那么多书,倒是没有我的位置了。”问飞鸿与风烟拥着,用微凉的鼻尖蹭风烟掌心,“王城风景倒与飞雪城很是不同,我总想在飞雪城中给普通人安身立命之处,今日细看王城模样,倒觉还有可改之处。”
风烟倦得没力气睁眼,含糊道:“你师兄我不是管事的,治理一方这事,你大可向江宴多学学。”
“师兄不必忧心这些。”问飞鸿亲他颊侧,“我定能将飞雪城料理好,这才能配得上是师兄的可归之处。”
风烟似有似无地哼笑了声,抬手轻拍他,“有人叩门,去看看什么动静。”
何人会找到这烟景苑来?问飞鸿心中隐有猜测,起身去开门,见到的是个小厮大半的年轻人,略有些眼熟,是在江宴身边见到过几回。
“这是我们家侯爷送来的,”他呈上一只木盒,恭敬道,“侯爷还说了,当日他定会到场。”
问飞鸿接过木盒向人道谢,再送了只装着碎银的荷包以酬辛苦,小厮走后,他回屋途中打开那只木盒,里边是两枚玉牒,还有一张来自京城万应坊的信函。
知道师兄一直惦记万应坊的拍卖,问飞鸿忙赶入房中,将此盒呈于风烟看。
“还是江宴做事叫人舒坦。”风烟拿过玉牒,翻看几番,“比那劳什子的冉蔚之强多了。”
问飞鸿:“师兄如今可以安心去看看了。”
“嗯,不过留待明日再说。”风烟将木盒塞到一旁,招手叫问飞鸿近来,“先过来,陪师兄我睡会儿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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